002  即将融化的苦味糖精

    在云港南阳三中，宋欢和李迦是出了名的不对付。

    宋欢上校榜前十，常年徘徊榜尾的李迦，就有本事靠作弊把她堪堪挤下；李迦自行车占了宋欢车位，下课时，车链条和轮胎就必得少一样。

    市三中的学生都当调剂的笑话看，看这两个人能有耐心掐到几时。

    但这不对付的两人，最容易掐起来的场合，却是在床上。

    旅馆。

    "你怎么回事？做这事也能走神？"

    李迦起身，摸出的避孕套打结，呈抛物线状投进了垃圾桶里。

    躺着的宋欢抽过纸，抹了把刚才滴在颈边的汗，颇为嫌弃："因为你活太差了。"

    还没等李迦瞪眼看过来，她又踹了他一脚，"分我一支。"

    指的是李迦手上的烟。

    李迦拿眼睨她，啧啧两声："好学生乖乖女，真会装样。"

    到底还是抽出一支烟，食指与大拇指捻着，烟头塞进了宋欢嘴里。

    打火机"喀哒"一声，李迦低头点烟，隔着烟雾，宋欢叼着她那根凑到火上来，两人距离极近，在火光中对视。

    宋欢："你别看我行不行？"

    李迦："不能看？"

    宋欢："……"

    她伸手将李迦嘴里的细烟拔出，和自己口中的并在一起，于床头烟灰缸按灭，搂住李迦的脖子就吻了上去。

    李迦十分配合，直到她的舌头主动伸进腔内勾引，他顶住她，借着自己的身体一把将她按在床上。

    唇舌分开，把空气都拉得黏腻，李迦摸避孕套摸了个空，暗骂了句cao。

    宋欢躺在床上，双眼放空望天花板——倒不是爽的。

    李迦一看她，心里更不得劲："想什么呢你，又走神？"

    "我昨天好像做了个梦。"宋欢按住头，"怎么一点都想不起来了呢？"

    李迦浑不在意："那就别想了，指定不是什么好梦。"

    他光着身子，大剌剌站起身，溜着还硬挺的鸟就进了浴室。

    宋欢脑子里还残存着"那个梦很重要"这样的印象，但想起以往的梦总会在不经意间浮出水面，便丢到了一边，跳起来去拦李迦。

    李迦反应更快，率先关上了门。

    "你出来，让我先！"

    "想得美。"

    片刻后，浴室内传来李迦愤怒的声音———"宋欢！"

    浴室外，宋欢一手指尖夹着拔出的房卡，另一手胳膊垫在一对胸下，正要开口，浴室门突兀打开，她只发出急促的一声叫，便被拽了进去。

    ……

    胡闹的下场是，寒假结束归校，宋欢戴上了口罩。

    教室里靠后有一节白炽灯管一闪一闪，宋欢坐在窗边，窗户关不紧，有些许漏风，被她用练习册塞上。

    她腿上盖着校服，若有人掀开校服衣领，便能在后颈位置拉出那个本该写着衣服尺寸的布条，看到上面那个大刀阔斧的名字，"李迦"。

    宋欢一手拿笔，一手将刚擤过鼻子的纸丢到身后垃圾桶里。

    空置许久的同桌位置坐下了一个人，是班长。

    班长小声问她："你知道云港国际中学吗？"

    宋欢笔一顿，没答话，班长自顾自接下去，"市里有新计划，每个公立中学抽调六名优等生，到云港国际中学做交换生。"

    "咱们班是实验班，有两个名额，老师让我来征询你的意见。"

    因为感冒，宋欢出声带着浓重鼻音，"是老师选了我，还是我爸求过老师了？"

    "……"班长讪讪笑，"这不是一样嘛。"

    宋欢不再说话，埋头算题，班长没问出结果，迟疑片刻转移话题，"你知道李迦家里条件咋样吗？"

    刺啦一声，笔尖滑破草稿纸。

    宋欢划掉错误答案，语调冷漠，"我不知道，你得去问他。"

    班长走了。

    草稿纸上的化学价跳跃，成了一张张面额极小的纸钞。

    宋欢若是在膝盖上盖着的校服口袋里摸，就能摸出同样的一团小面额纸钞。但她从来没有那样做过，那是属于李迦的信任，是他亲手交到她手中的自尊心。

    所谓抽调交换生，大概也只是假仁假义的"扶贫"。

    晚自习下课，宋欢又被班主任叫到办公室。不知道班主任说了些什么，她走出办公室时，已经默认接下了那个名额。

    市三中的教学楼离校门都有些远，宋欢一路走，一路撕电线杆上的小广告，纯粹闲的。

    等她出了校门，就看到花坛边蹲着抽烟的李迦，穿了个黑色卫衣，不怕冷的样子，在路灯的阴影下。

    宋欢走过去，踢了踢他的脚后跟，"你又没去上晚自习？"

    "没意思，爱学习的人才上晚自习。"

    宋欢："你们班长没找你？"

    李迦转头看她，哦了一声，"你说交换生？和我说了。我成绩也不好，干嘛让我去？"

    "你忘了上次大考，你校里第十名。"

    这样一说，李迦想起因他们个人恩怨造成的阴差阳错来，忍不住一乐。乐完他似乎也想到了为什么第十名也能擦上交换生的边，脸色又难看不少。

    有句很有名的话，说的是，这世上有三样东西藏不住，分别是爱、贫穷、咳嗽。

    而在贫穷中，最没用的便是自尊心。

    李迦碾灭了烟站起身，扬起唇，"你去不去？"

    宋欢静静看他。他接过宋欢手里属于自己的校服，迅速穿上，拉链从底拉上顶，差点卡住下巴，笑嘻嘻回望，"怎么样？像不像好学生？"

    宋欢没说话，越过他便往前走，他也不在意，双手插在校服口袋里，一边踢地上的石子一边跟上她。

    "好想zuoai啊。"

    声音在小巷中回荡，宋欢转头狠狠瞪他一眼。

    李迦追上她，手握住她的胳膊，一双眼在夜色里十分亮，"在这里试试，怎么样？"

    "你去死。"

    "你又不是不想……"

    李迦握住她胳膊的手往上提，腿往前一迈，就将宋欢逼靠到了墙上，偏头凑了上去。

    恍惚间，宋欢想起他们的第一个吻。

    那是在学校附近刚建好的毛坯房，那处小区才建成，粗糙的墙面甚至没刮腻子，到处是灰尘与建材垃圾。

    他也是像这样强势，只手就将她按在墙上，逼人又掠夺的深吻。她呼吸不过挣扎，几个吐息间，李迦才放开她。

    那时他的眼睛也像这样亮，说他看好了地盘，以后要和她在这里成家……

    他的手背因接吻时垫在她脑后，被刮出道道血痕，但他恍若未觉，言语间都是对未来的憧憬。

    "你怎么又在走神？"一吻结束，李迦在她唇上啄了啄，短暂的止渴又带着不满。

    宋欢手不由自主摸向胸口。她推开他，站远了两步，对上李迦挑眉看过来的眼，解释道："你离我太近了，心脏疼。"

    "是因为我离你太近？"李迦略感荒谬，抓了抓头发，"你要我再用力点的时候，可不是这样说的。"

    宋欢没说话，李迦一看她，更烦躁了，"那你就离我远点。"

    地下恋爱以来，第一次由李迦率先离开。他的个性像风，恣意又变得极快。

    这次冷战时间很长，持续到了交换生交换日。

    云港国际中学安排了巴士接他们，每六个人，同校一辆，不仅负责接人，也负责搬运他们的行李———云港国际是强制寄宿制。

    宋欢和李迦同一辆车，一个上车就蒙头睡，一个扭头看窗外。

    车辆很稳，但宋欢还是醒来了，她醒时，正察觉到耳后有凉意，偏头一看，是李迦在撩起她的头发，往她耳后贴晕车贴。

    "……"四目相对，唯余尴尬。

    贴都贴完了，李迦缩回手，"怎么，心脏疼醒来的？"

    "倒也不是。"宋欢斟酌说辞，"你这样，会不会太明显了？"

    车里人偷偷瞄过来的眼神收了回去，只有李迦懂她的言下之意，退了些距离，"无所谓，我也不是玩不起。"

    两人再没交流。

    行驶途中，宋欢又睡了一觉，醒来后只觉脑袋生疼。

    一定有重要的事情被忘记了。

    是什么呢？

    脑袋刺痛发热，连带额角和眼眶都染上痛意，宋欢蹙紧眉头下车。

    车停在云港国际校内，广场上是一座巨大喷泉，喷泉中央坐着一个足有五米高的女人雕像。那雕像与所有的温婉学士形象不同，带着股肃杀之气，捧着一本书，却像在看战场厮杀的行兵布局。

    喷泉水淋在雕像脚边，宋欢多看了那雕像两眼。

    "你们好，我是高中部二年级的学生会代表，萧璃。"

    温柔又有力，如黄莺般的清脆语调传来。宋欢顺着声音看去，对上了一张带笑，让人十分舒适信任的脸。

    声音的主人低马尾上束丝绸蝴蝶结，肌肤如白瓷，穿云港国际的统一英式制服，十分合身。

    她一双腿长且直，若隐若现的裙摆下，长筒袜上，是大腿间的一颗小痣。

    耳边响起男人低沉的声音："她学过芭蕾，腿心有痣，那颗痣极性感，cao她前我总要亲一遍……"

    那时宋欢怎么回的？

    "傻逼，滚出去。"

    历珩只把红绳绑更紧，顾不得她闭眼不听，继续低语，"你这身rou软得很，我也喜欢，你们各有各的好……"

    李迦成了历珩，变得陌生，要她做他的情人，她不愿意，她在即将远走他乡的路上被堵住，她被囚禁别墅里。

    砸坏的监控，草坪里的jingye，萧璃递来的纸，三声钢琴，和最后的枪响。

    过往的一切如电影蒙太奇回映脑海里。

    宋欢一身肥大校服，身后站着吊儿郎当的李迦，在萧璃面前站定。

    她终于想起来那个她忘掉的梦。

    胸腔里似乎还有子弹贯穿的痕迹。

    原来，她死过一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