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饭后闲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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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苏秀拄着下巴趴在矮桌上,兴致盎然地盯着苏禾手中的蜻蜓渐渐有了雏形,尽管看着有些粗糙、丑陋,但是在窗棂透进的阳光下,却仿佛要有了生命一般。 “福姐儿、秀哥儿,快来喝点绿豆水消消暑。” 婢女端着两碗清凉的绿豆水进了屋里,晚娘赶紧上前端了一碗坐到软塌边,用瓷勺舀了一小勺送到小苏秀的嘴边,柔声哄道“秀哥儿,来尝尝这绿豆水。这暑天一吃啊,那可是从舌根子一路凉到脚底心去呢!” 小苏秀乖巧的张嘴吃了一口,凉得抖了抖小脑袋,跟着含糊地对苏禾说道“阿姊也吃呀!” “等我做好了蜻蜓就去吃。”苏禾抬头看向端着另一碗绿豆水的婢女,吩咐道“先放到一边吧!” “是。”婢女将另一碗放到了一边的八角桌上。 小苏秀虎头虎脑地转动脖子,看了看编着竹蜻蜓的苏禾,又看了看身边的晚娘,抬起小手抓向了碗里的瓷勺。 他笨手笨脚的从碗中舀出了一点绿豆水递到苏禾的面前,露出缺了几颗的小乳牙,笑嘻嘻地嚷道“秀儿喂阿姊!阿姊,吃~” 苏禾前倾身子尝了一口,软糯清凉的豆水溢满口中,那畅快的凉意瞬间消了浑身的热气,确实如晚娘所说的,从舌根子一路凉到了脚底心。 “阿姊,凉吗?” “嘶~凉~~” 苏禾被绿豆水的清凉凉得龇了龇牙,逗得小苏秀咯咯直笑,含了一口晚娘喂来的绿豆水,也跟着凉得龇起牙来。 只是那缺了几颗的牙齿龇起来属实好笑,苏禾忍俊不禁地笑了起来“傻秀儿,牙都没啦!”“秀儿才不傻呢!娘亲说了,秀儿的牙已经要长出来啦!阿姊你瞧——” 小苏秀哼哼几声,胖胖的手指抠住努力张开到最大的嘴巴,炫耀地给苏禾看已经钻出一点白白脑袋的小牙。 哼哼,娘亲跟乳娘瞧了可都夸他呢! 苏禾作势瞧了瞧,摇头晃脑的装起了样子来“哪呢?哪呢?阿姊没看到呀?” 小苏秀一眼就看出阿姊是在骗人,顿时张牙舞爪的生起气来。 苏禾顿时憋不住笑了,见小苏秀羞恼地红着小脸就要扑过来的样子,她赶紧将已经编成的竹编蜻蜓递到了小苏秀的眼前“蜻蜓要停在秀儿的小脑袋上喽~” “哇啊——” 小苏秀乌黑圆溜的小眼睛亮起了光来,他小心翼翼地伸出小手捧住阿姊手中的竹编蜻蜓,满脸欣喜地低头看去,不断欢呼着“晚娘快看!晚娘快看!这是阿姊给秀儿编的蜻蜓!” 绿色的竹编蜻蜓静静躺在他白胖的小手心中,两对青绿的翅膀在阳光下透出耀眼的亮光,欲要扇动翅膀飞出屋外去。 苏禾的眼中也露出了喜意。 寻常的蜻蜓会死去,但竹编的蜻蜓不会。 ...... 到申时用飧食的时候,苏禾牵着小苏秀的手去了膳厅。此时膳厅的桌上已经摆满了餐食,一身深色儒服的苏文昌正轻抚下须,笑吟吟地站在厅堂中等候着苏禾两人。 小苏秀面露喜色,松开苏禾的手蹦蹦跳跳地小跑到了苏文昌的面前,他献宝似地抬起手臂给苏文昌看手里的竹编蜻蜓,欣喜又得意地炫耀道“爹爹!爹爹你快看呀!这是阿姊给秀儿编的蜻蜓哦~” 苏文昌疼爱的将小苏秀抱起,他低头仔细地打量着那只粗糙的竹编蜻蜓,不禁眼中带笑地打趣起来“哎呀,这只蜻蜓怎么有点丑啊!” “才不丑呢!” 小苏秀顿时生气地皱起了红红的小脸,连忙将竹编蜻蜓宝贝的护在怀里,跟着恼羞地伸出小手一把拽住了苏文昌下巴的胡须,像只小老虎似的嚷道“坏爹爹!阿姊做的蜻蜓才不丑呢!爹爹才丑!” “唉哟!我的胡子!”苏文昌大叫一声,吃痛的连连求饶起来“好好好,是爹爹错了。蜻蜓不丑,福儿做的蜻蜓最好看最漂亮了.......嘶~乖秀儿,你看爹爹都认错了,快松开爹爹这宝贝胡子好不好?” “哼!再说阿姊坏话,秀儿就把爹爹的胡子全部拔光!” 小苏秀耀武扬威地瞪圆了眼睛,板起小脸气鼓鼓的放了句狠话后,才大发慈悲的松开了苏文昌的美须。 两人有趣的样子逗得苏禾忍不住地用手捂住嘴偷笑了起来。 “福儿真厉害,竟然还会编个蜻蜓出来!” 苏文昌脸上露出温柔的笑意,夸赞起苏禾来。随后他牵过苏禾的小手来到桌边,再弯身将怀里的小苏秀抱到了圆凳上。 小苏秀摇晃起两条腾空的小短腿,两只虎头鞋来回的荡着,点点小脑袋,一脸的得意“那当然啦!阿姊最厉害了!只要秀儿想要的,阿姊都会变出来的!” “这是娘亲教我的。弟弟想要天上飞的蜻蜓,我抓不到,就答应编一个给他。” 苏禾边解释着,边踮起小脚尖坐上了屁股后的圆凳,话中略显沮丧地说道“......不过我编的没有娘亲的好看。” 苏文昌抚须哈哈一笑,伸手摸了摸苏禾的脑袋,安慰道“福儿第一次做已经很厉害了。哈哈,像爹爹我啊,手拙的怎么教都学不会,徒惹得你们娘亲没了兴致。所以比起爹爹,福儿可要聪明的多呢!” “爹爹的聪明跟我的聪明是不一样的,我们都厉害!”苏禾的沮丧不过一眨眼的事情,她笑盈盈地弯起眼来,脸上露出了自得的小表情。 在她的心里,爹爹的肚子里总是有一大堆的道理,是这天底下最聪明的人啦! “对了!”用餐前,苏文昌想起最近徐州诡异作祟的乱象,特意叮嘱道“福儿,近来城中不太平,你与秀儿就在府中不要出去了。至于你们娘亲那,我明日自会去接她回来的。” 苏夫人前日便去了徐州城外的寺庙礼佛,按照时间明日就该归来了,只是苏文昌的心中难免有些不安,还是决定亲自前去接回。 “不嘛~秀儿也要去接娘亲~” 小苏秀不高兴地撅起了嘴巴,苏文昌前面说的话是半点都没听进去,只听到了要接娘亲回来的事情。 “爹爹......” 苏禾眨巴着眼看向苏文昌,虽然没有说什么,但那意思显然也是跟小苏秀是一样的想法。 “不行!” 苏文昌难得板起脸严肃地拒绝了两小儿撒娇似的请求,跟着缓和下语气安抚道“等明天你们娘亲回来就能见到她了,去不去接她不过早晚的事情,都一样的不是吗?” “好了,都吃饭吧!” “好嘛......” “嗯.....” 苏禾两姐弟不情不愿的点了点头,虽然神情中还是带着些沮丧,但也不再闹着要跟去了。 一时,厅堂中碗筷轻响。等三人用过餐食后,外头的天色渐黑了下来。 此时月色通明,如薄纱的皎洁清辉洒在波光粼粼的水面上。一身儒服的苏文昌抱着怀中娇憨玲珑的小苏秀,另一手牵着头扎小羊角的苏禾走过庭园的游廊。池塘中倒映的水色光影掠过他们的身前,影影绰绰的好似虚幻。 忽的,溅起又落下的水声响起,白影瞬息而过,泛起一层又一层的涟漪。 “爹爹,有大鱼!” 小苏秀的眼睛一亮,满脸兴奋地将小手指向了池塘。 “许是那群锦鲤在水里憋坏了,便上来透透气。”苏文昌记得池塘里养的这群锦鲤已经许久没有见着了,此时听到水中传来的声响,不禁微微一笑道“明日你们洒些饵食下去,就能见着它们了。” “嗯嗯!” 苏禾趴在游廊的栏杆边往水波荡漾的池塘张望着,笑容烂漫地伸出小手臂划了个大大的圆圈“它们在水里一定饿极了,我要把大鱼们喂得胖胖的,比之前还要还要——大!” “那秀儿也要!” 小苏秀跟着较起劲来,学着苏禾的模样也画了个大圆圈,不服输的嚷道“秀儿要喂的比阿姊的还要大!” 苏禾不高兴地冲小苏秀做了个鬼脸“学人精!” “秀儿不是学人精!阿姊才是!” 小苏秀皱起了红扑扑的小脸,闹起了脾气来。 苏文昌眼看着两小孩就要争吵起来,他好笑地抬手捏了捏小苏秀软软鼓鼓的脸颊,不禁玩笑着吓唬道“要是喂的太大,可就要把秀儿吃掉了!” “啊?” 小苏秀被吓得一懵,跟着迅速地缩进了苏文昌的怀里,把小脸也埋了进去,白胖的小手更是紧紧攥住了爹爹的衣服,连连摇头声音软糯的喊道“不要吃秀儿!不要吃秀儿!秀儿不好吃的!” 比起年纪尚小的弟弟,已经知事的苏禾一下子就分辨出了苏文昌吓唬小孩的假话,她噗嗤一声地笑了出来“爹爹骗人,鱼儿怎么会吃人呢!” 小苏秀一听,从苏文昌的怀里探出了半个脑袋,乌黑的小眼睛望向苏禾,怯生生地问道“阿姊说的是真的?大鱼不会吃了秀儿?” “当然是真的啦!” 苏禾拍了拍小胸口,信心十足地又说道“就算真要吃掉秀儿,阿姊也会保护秀儿的!你忘了?阿姊可是很厉害的哦~” “哇啊~阿姊最好啦!” 有了阿姊这句话,小苏秀立马就不怕了,他高兴地举起手欢呼一声,转而手握成小拳生气地捶向吓唬人的爹爹。 “哈哈哈......” 小苏秀的拳头软软的不痛不痒,那副气鼓鼓的有趣模样更是惹得苏文昌乐悠悠地大笑起来,一点都没有要悔改的意思。 三人一路闲逛回去,等到了东厢的院落,晚娘上前动作轻柔地接过了苏文昌怀里已经犯困的秀哥儿。 小苏秀奶奶地打了个哈欠,突然想起了什么,他低头看向空空的小手,嘴巴跟着一瘪,大声的哭闹了起来“蜻蜓!阿姊给的蜻蜓不见啦!呜呜、我要蜻蜓——” “唉哟!” 晚娘低呼一声,顿时颠着哭闹的小少爷,轻拍他的小背柔声哄着“秀哥儿不哭,不哭啊,蜻蜓很快就飞回来......” “蜻蜓怎么丢了?”苏文昌皱眉沉吟着,仔细的回想之前的事情,他抱着小苏秀一路过来时并没有注意到有东西掉落。 “蜻蜓一定是掉在路上啦!” 苏禾大叫一声,连忙转身往院外撒腿跑去。 “等等......这丫头!” 看着苏禾很快就不见了的小身影,苏文昌又是无奈又是宠溺地摇了摇头,他抬手擦拭去小苏秀脸颊上挂着的小泪珠子,轻声低语道“乖秀儿,爹爹这就跟你阿姊去把蜻蜓给找回来。”苏文昌随后又看向晚娘,吩咐道“晚娘,你先带秀儿回屋去吧!” 他不放心这夜色里苏禾一个人过去,交待完晚娘将哭啼的小苏秀抱进屋里去后,就提了一盏灯笼沿着来时的路走了回去。 ...... 青绿的竹编蜻蜓静静地躺在游廊间,月光凄清地笼罩着它粗糙的躯干,在地面投射下淡淡的阴影。 有杂乱的脚步声渐近,一双绣花白鞋停在了竹编蜻蜓前。 “梅香,怎么了?” 一身杏红窄袖长衫的婢女端着盥洗盆走上前来,在她前方走着的一名藕色襦裙的婢女突然停住了脚步,她直愣愣地盯着脚前的竹编蜻蜓,声音里带着慌乱的颤抖“是、是小少爷的蜻蜓......” 杏红衣衫的夏兰见同伴露出怯怕的模样来,不禁好笑的宽慰道“不过是小姐编的蜻蜓,有什么好怕的?还是赶紧捡了这蜻蜓给小少爷送去吧!若是发现不见了,定是要哭闹起来的。” 此时倒映在游廊间的水波清影摇曳不定,让地上的蜻蜓显出几分的飘忽怪异来。梅香本就生性胆怯,又来苏府不过半年,即便夏兰在旁劝说,也依然掩不住心底的惧怕。 “要去你去送吧!我可不想沾染灾祸,没了性命。” 她想起仆从们私下里的嚼舌,心中越怕越是信那些话,顿时出口的言语中也掺上了几丝的惶恐和厌弃。 “梅香!你这是说的什么话?!”夏兰被她这番大不敬的话吓得左右看了看,压低嗓子小声呵斥道“这话要是被听到,你我都没有好果子吃!” “可是......”梅香欲要再说什么,却立即被夏兰打断了。 夏兰叹了口气,略显苦涩与无奈的说道“我们何尝不怕呢?旁人都说近来害人的诡异便是小姐给引来的。只是有些事我们不该在明面上提的,还是别提的好。这些事情,你慢慢的也就习惯了......更何况小少爷跟小姐终究是不一样的。” 梅香点了点头,似想起什么,犹豫半晌才问道“夏兰姐,可我听他们私下在说,当年小少爷出生时引来了妖诡,害得夫人因此受到惊吓伤了身子......旁人都说是沾染了小姐的晦气,才生出个不祥来......啊!” 梅香的声音戛然而止,像只被大手掐住脖颈的鸭子,从喉咙里发出短促的惊呼声。她猛地睁大眼睛,充满恐惧地看向整个人都拢在游廊斑驳光影里的青衫女孩。 “你再说一遍!!” 飘忽的水波光影下,苏禾秀气稚嫩的小脸阴沉着,幽幽的黑色瞳孔中充斥了森寒的怒气,她拔高的嗓音里透着令人心惧的愤怒,在夜色光影的映衬下多了几分的邪异、渗人,似乎更证实了她灾星的名号。 哐当—— 盥洗盆砸落在了地上,溅起的水打湿了婢女的襦裙,在地面迅速的晕开。梅香和夏兰两人的面色瞬间煞白,苍白的嘴唇不断地颤抖着,连身体都跟抖筛子似的打颤起来。梅香更是被吓得不自禁地后退了几步。 “你们就当诡是我引来的,说我是灾星也罢,我都不予追究。但是!”苏禾从晃动的光影中走出,她眼睛通红的漫上了血丝,似乎愤怒的已经失了理智。 “我不许你们说秀儿的坏话!!” “小小小小......” 梅香惊惶又干涩地张了张嘴巴,颤抖的舌根、喉咙让她连话都是扭曲结巴的,心中不断生出的恐惧已经提到了她的嗓子眼,堵住了她所有的声音。 她胆怯的浑身动弹不得,看着女孩的小手抓住了自己的手腕,这一瞬间,撕裂般的剧痛席卷而来,她扭曲面容凄厉地痛叫了出声“啊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