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祁进生贺☆姬祁24h/8h】未亡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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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姬别情死了。 尸骨无存的死状没法给旁人留下半分谈资,吴钩台的杀手在交战处搜了又搜,也只找到黏蚀在几滩暗黄色稠液中的半把焚海剑和一角红衣——凌雪阁的化尸水,果然是谁用了都说好。 而江湖上依旧平静。 02 唯独各地衙门接到的无头悬案越来越多。 捕快们都忙得脚不沾地,只得紧急求助各大门派在外游历的弟子。有两个紫虚弟子早就下山多时,也领了衙门的任务,与一波盗匪对战,受伤颇重。 祁进刚从昆仑入川转赣,风尘仆仆地奔了一路,想去藏剑山庄取点儿自己早就定下的小玩意儿。可听到这让人震怒的消息,他犹豫片刻,还是改了行程,又折回秦岭将那波盗匪绑了,交到皱着脸的县尉手里。“祁真人慈悲,”这面带苦色的小官朝祁进点头哈腰,“可牢里早就塞不下了。” 祁进皱起眉。 他不是没察觉到这群盗匪的蹊跷:武功架势太一致,合击时太默契,下手时又太利落;他们以阵法向他攻来时,竟让他恍惚想起多年前在血海浮沉时、曾无数次拆招套招过的路数。 但若是那个地方,这样蠢笨的盗匪会连入门的第一波遴选都过不去。祁进冷着一张脸,摆足了纯阳门面应有的严肃正直模样,有一搭没一搭地听县尉絮叨,才说了本地匪患格外严重,这会儿又说到不止这里,其实各地治安都不好,凌雪楼不就是死了个杀手头子怎么就惹—— “你说谁死了?”祁进的声音有些发飘。县尉的官话说得其实相当好,句子中间每个字都是格外确凿的标准正音,可唯独絮絮叨叨间恍神的那片刻,竟教他无法辨清那名字的真正发音。 “姬别情。”县尉又重复了一遍。 03 祁进在屋内打坐。 纯阳武学乃是以道悟武,向来讲究子午之交入静炼魔;祁进这十年来花在打坐上的心思,竟比剑法还要多上许多。放在往常,他早便该心存意动、内视六腑了;可此刻,他却能无比清楚地听到百步外街道边传来的虫豸声响。叮叮当当、窸窣作响,是甲片碰撞,是弩机勾弦。 某种莫名的暴戾情绪陡然从祁进胸臆之中直冲上天灵。那股情绪驱使着他直到此际深夜也不得安宁,现在又驱使着他睁开双眼,单手紧握住在膝上横着的长剑。 他突然,再不想忍受。 足尖轻点,无处不在的夜风是刺客最好的帮手;它带走祁进身上那股自入纯阳后便总萦绕在他身周的清冷梅香,亦遮掩住这名年轻道士踩踏瓦檐走兽时轻悄如月色的跫音。直到他终于在屋顶立定,那群远道而来的杀手也未察觉,黑暗之中竟悄然潜伏了一位居高临下的猎食者。 祁进本不该动手。倘若这些杀手果真如他所想,出自那个地方。何况也没有任何证据能表明,他们是为袭杀纯阳宫的紫虚真人而来。冰凉的剑柄硌在手心,唤起曾经肆意生杀的本能。 ——也恰恰是姬别情最渴望见到的模样。 念及此,祁进冷冷一笑。他不知道幕后人抱着怎样的心态,竟对他派出这样蹩脚的杀手。莫非连凌雪中人都以为,曾经阁里最锋利的刃在拜入纯阳后,便就此剑心蒙尘、再不行任何杀戮之举了吗?抑或是有人混水摸鱼,导致就连向来在情报上谨小慎微的归辰司也坚信了—— 那些无稽的谣言。 剑气瞬间挥洒如星,利刃入rou的飒沓声响竟盖过那些杀手口中强行抑制的闷哼。而祁进的手没有丝毫颤抖,只是熟练地出剑、出剑、再出剑。温热的血花沾惹留恋着他冰冷的浅色衣袍,澄净的剑芒映照得天地间片刻苍亮,更照得他的双颊如高天皎月般荧白。 但是还不够。 疾射而来的箭支被祁进一剑斩断,寒光交错间,箭杆上那小小的暗记直刺得他眼睛发疼。没有再低头反复确认的必要,凌雪阁徽记的模样就算再过十年,也还会深深刻在祁进心里。 他缓缓收剑,冷冽的目光投向射箭之人。 04 姬十二,一个普普通通的小杀手,入凌雪还在祁进出走后。 他从未见过这般凛冽刺骨、又靡丽绝艳的剑法,也从未见过这样姣净高洁仿若梅花、又似乎被寒风摧折得格外脆弱的人。 但脆弱或许只是他的错觉。 正如他所用的那把剑,花里胡哨梅枝作鞘、上头还缀着宝石,看上去观赏意义远大过实用价值。可若非亲眼见到这满街的骨血残肢,谁敢相信它的主人,竟真是那个年仅十六岁便屡立功勋、在桂江血战和西京事变中有所作为的天才刺客拦江剑呢? 而这样让人觉得华而不实的一把剑,正横在姬十二颈间。 05 这其实是把难得的好剑。 不止祁进,所有细细赏玩过它的人都这么说。 于睿说它剑身修长轻薄,重量比旁的剑少了一倍有余,尤其适合飘忽轻灵的身法,铸这把剑的人一定格外熟悉祁进的武学。 上官博玉说剑鞘上镶着的宝石繁复多彩,更难得的是还能和这三十年的老梅枝相得益彰,铸这把剑的人一定在设计上花了很多心思。 卓凤鸣则说这把剑擎起来虽格外轻,剑上却开了大大小小的血槽,出剑时不仅能巧借风力更添威势,也弥补了祁进对敌时不愿过多杀伤的缺憾,铸这把剑的人想必真正把祁进的安危放在了心上。 祁进那时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看着这把剑。像对性命相托的旧友,像对久别重逢的爱侣。 而后他重开铸剑炉。 06 铸剑时叮当作响的钢铁与陨石碰撞声,让祁进想起多年前趁着夜色执行任务,在月光与暴雨包裹下、一剑快过一剑的交战对攻。四溅的火星在屋室之中欢喜雀跃,像极拔剑时飞舞在天地间的血花。 彼时的祁进没有想过,这把剑第一次饮血,竟是在这样吊诡的场景下。 07 姬别情是真的死了。 死亡原因不明,死亡时间不明,死亡任务也不明。姬十二只知道,从一个月姬别情在外执行任务开始,吴钩台内便暗潮涌动。 从前被这位年轻台首以铁血手段压制住的反叛力量,这段时间内都死灰复燃,甚至开始了大大小小的反扑。李林甫麾下的外阁杀手们则格外兴奋,将他的战死称为凌雪蒙难十年后的首次“拨乱反正”。他们甚至口出狂言,说要清洗阁内姬别情留下的所有力量,弥补姬别情曾下过的一切错命乱命。 这其中,第一桩就是对祁进的无端保护。 这小杀手详细地说起祁进离阁后的种种流言。有苏无因对他离开的乐见其成,有凌雪阁其余成员对他叛阁出走的不忿,有吴钩台对他下达的追杀令,还有姬别情独自为他抗下、却从未告知于他的阴谋与惩罚…… 而一系列流言的主人公立在原地,用拇指摩挲着镶满宝石的华贵剑鞘,面上无喜无怒。 是否要杀了他,这本不该是个值得祁进思考的问题。 可年轻的道子突然想到曾经在凌雪阁时。那时他和大哥还很要好,肩并肩地坐在墓林中那棵大树下。姬别情对他笑言,既然做了杀手,就是早将身家性命置之度外,更和过往一切都斩断联系,多半是要更名换姓的。祁进听了,好奇地问起姬别情原名,方知凌雪阁中凡属姬姓,均是阁中从各地捡来、再无半个亲人的孤儿。 祁进的手无意识向下压了两分。 08 艳红的血一滴滴顺着姬十二的脖颈向下流。祁进叹了口气,颓然地放下手。 “你走罢。我既已入纯阳,便无意再插手凌雪阁之事。” 09 姬十二无声地跪在原地。 这是个好消息吗?本该是的。可看着不知为何收了宝剑、格外意兴索然的祁进,侥幸捡回一条命的姬十二,竟突然觉得有些不忿。 他还保持着仰头的姿态,脸色惨白,简直像全身的血都要沿着脖颈的伤口流干了似的。但他不擦也不拭,只是定定地盯着祁进,从喉咙里挤出格外坚定的沙哑声音,“岳大人说,要我们一定要杀了你。” 祁进并不看他。 “他说哪怕花再大代价也要杀了你。我们都觉得没有必要,可岳大人坚持说,只要你不死,就一定会拼了命地给姬台首报仇,就像当年台首去华山那样,哪怕翻天覆地也绝不会放弃。原来,他看错了人。” 姬十二喘息着狠瞪祁进,嘴角缓缓流出点儿混着沫子的血。 可祁进仍旧不怒,只是轻笑一声道,“既已认定拦江剑背叛,又为何笃定祁进会去报仇?” 姬十二无言以对。他脑子很乱。一边是岳寒衣忧心忡忡地说,这点儿人埋伏在那里不见得能拿下祁进,要防着他狗急跳墙,这小崽子实在是太狠了,对自己狠,对旁人也狠。一边是姬别情生前拍着他徒弟哈哈大笑,说你才见过多少杀手,我曾经的搭档才是凌雪第一刺客,人好,武艺好,脾气好,心眼儿也好。这辈子能和他那样至死靡他的人做回兄弟,那才不叫辜负。 至死靡他。所有人都知道祁进至死靡他。 可姬别情才是至死都未觉辜负。 10 “台首正停灵在玉柯寨!那儿守卫空虚,你再不去,他就要被开棺戮尸了!” 祁进转身就走,一眼也不朝玉柯寨看。 姬十二见他不应,开始在后面一声声忽高忽低地咒骂。他大抵还是胆小,又不敢真的起身去追,只是用眼睛死盯着祁进道冠上飘来晃去的蓝色飘带,和飘带下坠着的、眼泪一样形状的颗颗椭圆珍珠。骂声倒是始终没有停。 可祁进怎么也不回头。 11 “进哥儿,我看玉柯寨这地方是真不错。你瞧啊,外头山高路险,寨子三面环山,后头是悬崖峭壁。只要在这布下暗哨,就能围点打援——诶进哥儿,你倒是回头看我一眼啊?” 姬别情絮絮叨叨地跟在祁进身后。 他知道祁进正生着气。执行任务时他杀得兴起,完全没注意到后头射来的冷箭。祁进飞身欲替他格开,他却眼尖地瞥到祁进旁边即将到来的危险,光顾着提醒对方格挡,自己则硬生生受了这一箭。他俩或许都是同样的人,总不在意自己的痛苦,却绝不允许对方因彼此而受伤。 “进哥儿莫气,我下回再也——嘶!” 祁进猛地停下脚步,旋身伸手去探姬别情的伤口。待扯开衣服后才发现,那伤口裹得极好,半点儿血迹都没渗出来。祁进自觉被骗,抬眼就撞见姬别情得意洋洋的眼神儿。 四目相对,姬别情做了错事似的挪开视线,须臾又紧紧抓住祁进的手。 “你别气了,这伤口真的很浅,不信你摸。”姬别情抓着祁进骨节分明的手朝下探,将才砍出来的几道伤口尽数摸了一遍,便又恢复了笑嘻嘻的神情,“有进哥儿这般妙人儿陪在身边,大哥怎么舍得就这样无声无息地死?” “我总要离开凌雪阁的。” 祁进目色冷凝,不去看姬别情赌咒发誓的模样。但他的好大哥似乎全然未听见这话似的,仍旧紧紧抓着他的手道,“进哥儿,我看这里很适合当我们以后的据点。别人都不来,只有我俩知道。” 他终于肯抬头看姬别情。 那是一张阔别十年、连在梦里都不能得见的年轻面容。是的,当时他们都太年轻,又太爱轻言以后。姬别情说这句话时大抵是真心实意的,就像他许诺送祁进一场荣华富贵那样真心实意。可他没想过,有些东西祁进未必想要,而有些东西当祁进真心想要,命运又教他们都无法交付。 “可你总爱骗我。” 12 你总是爱骗我。 祁进看着这口红漆黑盖的棺材如是想。承诺他要死得比自己晚没做到,承诺他这玉柯寨不让外人来也没有做到。 凌雪众猪的尸身还在堂屋里横七竖八地仰着。大夏天的,也没有人来处理现场,屋里都积攒起了淡淡的尸臭味。祁进挥手赶走苍蝇,认命地开始清扫。人死得太多了,祁进也分不出哪些是凌雪阁、哪些又是凌雪楼,干脆一个个地给他们埋坑,省得这些后辈们到了地下还打架。 他们应该也和曾经的暗箱那样,有过生同进出死同埋骨的誓言,不知现在这样算不算应验。 但他和大哥的誓言确凿是无法应验了—— 祁进混沌的脑袋里陡然劈过一道闪电。他突然想到,大哥或许一直都深恨我先失约。 13 所以他该开棺看看。 这个念头一经浮现,就不住地在他脑海里蠢蠢欲动。约莫也是一种直觉,不知怎么回事,从见到姬十二起他便觉得,姬别情其实并没有死。而在来到玉柯寨后,这种莫名的感觉更是越来越强烈。 那个小杀手不太像是岳寒衣的人。 在听到自己不愿意插手后,他格外隐晦松的那口气,更像是缘于完成任务、而非保住性命。可倘若他是姬别情的人,他故意提到玉柯寨又是为了什么?姬大哥制定计划时理应清楚,但凡教祁进知道这个地方,他是一定会去的。 祁进用手掌摩挲着红棕色的棺盖。姬别情为自己准备的寿材是最好的木头,打磨光滑的表面上泛着淡淡的松节油香,敲起来想必也是铿然若金石—— 不对! 祁进整个人几乎仆倒在棺材上。刚才的动静必定不对!倘若棺材里装了东西,发出的声音至少还会再沉闷三分,而不是如眼前这般…… 所以要开棺吗? 祁进下意识屏住呼吸。可凌雪中人外出执行任务,因情况特殊,棺材中不放尸身也是常有的事。就算他真的不怕冒犯大哥执意开棺,空荡荡的棺材又能证明什么?证明大哥最后时刻也走得痛苦,以至于连具完整的尸身都无法拼凑出? 祁进将脸颊缓缓贴在棺面上,心底是某种说不出的复杂滋味。或许也并不复杂,祁进只是不敢承认,那滋味叫作: 恐惧。 14 一支长箭穿厅而过,钉在正梁上止住去势,犹自嗡嗡发颤。 15 屋内叮叮当当火星四溅,像是燃着炉火,在锻一把绝世好剑。 祁进已经一天多没睡了,腰杆却还挺得标枪一样直。他好像完全不知疲倦。不确定是哪方的杀手轮着番儿地往山寨里攻,祁进把堂屋武装得刺猬般严实,还有余力去山路巡逻,设了几个简易的陷阱。 闲下来时他便会想,大哥说得真对,这玉柯寨果然不错。 姬别情过去几年里,应该确实有将这个地方当做据点布置。一应习惯都是他曾在凌雪阁的喜好,正屋内就有地道,方便在寨子里纵横来去,打开暗门还有他特意留在那的被褥,摸一摸,好像还带着些阳光才晒过的奇特香味。 可惜的是只有一床。祁进把被褥打开铺在棺椁旁,嗅着那蓬松的香味,就好像又回到江南,万事不知地昏昏做了一场甜蜜的梦。 16 大哥,再等我两日罢。 17 祁进用牙齿咬着布料,给自己的伤口裹了个极紧的死结。 米粮是充裕的,还够祁进吃上许久。援军是一个未见的,连来自友方的探查都没见。对手是越来越复杂的,从凌雪楼到武家杀手再到南诏密探和隐元会。 这让祁进有点不好的预感。他终于在某个夜晚启开了棺材上的钢钉。棺内果然没有尸身,有的只是一只归元盒、一方还恩令,和一块格外熟悉的竹绿色软玉。祁进说不出他看到这些东西时的感受,约莫是释然,也或许是空寂,然后就是跃动的心一点点、再一点点地沉下去。 为姬别情收敛遗物入棺的人太过了解他。就算这是陷阱,也是凌雪阁针对其他势力、想要将它们一网打尽的陷阱。 祁进以长剑割断一小缕头发绑好,端端正正地放到还恩令旁。 18 对手用上了迷烟。 避毒丸已经吃光了。祁进于是从地道里取水,再把被褥布料裁成小块,浸湿后捂住口鼻。但很遗憾地没有太大作用,他的手脚还是渐渐地软下去。 但外头没有脚步声。 祁进怀疑他们在商量谁打头阵。就算是现在手脚酸软的他,再带走两三个人给姬大哥做伴的力气还是有的。怕他们从正门攻入,祁进干脆将长剑杵在地上,死死盯着门口不放。但一直都没人,直到祁进气力都恢复了半数,还是没人。 他扭头看着被褥上被裁得支离破碎的鸳鸯绣面,不知该作何反应。 或许是该开心些的。 19 “进哥儿,你怎么还是不开心?” 祁进眨眨眼睛,看向眉间染上几许风霜之色的姬别情。大哥今年不过二十九岁,鬓边却早早地有了白发。神情倒还是那般顽皮跳脱,献宝似的捧着那把花里胡哨的剑。 “大哥,我——” 祁进不由大恸,却还是强行抑制住心中酸楚,仔细地看着姬别情的脸。 他知道自己是在做梦,他无比清楚地知道这一点。从前在凌雪阁时,他总是心悸梦魇。在曾经无休止的可怖梦境中,他一次次重温那洗不净的手、擦不干的剑和血海烈焰中不住哭嚎的故人亡魂。到纯阳后,这些梦做得渐渐少了。不是因为他心灵不再煎熬,而是因为道家功夫讲究炼化睡魔,打坐就可以代替睡眠。 现下在梦中见到姬别情,祁进竟觉得有些惊喜。他依恋地贴向大哥的手掌,闭着眼睛汲取那格外熟悉的妥帖气息。 “我只是怕大哥恨我。” 20 祁进烧掉那缕头发,重新用钢钉将棺材楔好。 21 晚间照例是火攻。 祁进从据点物资中换了套轻便的衣裳穿好,就系上面巾坐在房梁上,等着看烟气一点点弥散上来。破空的箭一支支穿透窗纸往屋内钉,本该是教人紧张万分的局面,祁进面上的神色却格外平淡。 该是今晚了。 从那些明里暗里的试探都能看出来,他们没有更多的时间了。 汹涌火势之中,有人影纷乱而入。祁进在房梁上伏着不说话,他们竟然也不抬头看,而是直奔房间正中的棺材。 一道血线,出现在领头人颈间。 再趁着他们怔忪四顾的时候,长剑斜挑,旋身借势。祁进用的都是凌雪阁再基础不过的招式,倘若姬别情出现在此,或许会惊讶于祁进武功已臻化境,将剑诀使至大道至简的地步。但眼前没有会和他共进退同生死的大哥,只有一群呼喝着包围上来的对手。他们不敢直撄祁进锋芒,干脆结成阵势,虚虚地包围上来。 祁进有些心烦。倘若大哥还在他身边,只需以链刃在侧后佯攻,就能将他们的阵势撕出一个口子,哪里会被他们限制得只能在堂屋中辗转腾挪。 瞄准薄弱处,猛然提气纵身。试图外冲的举动果然被攻回,祁进小腿处也多了道前后贯通的伤口。手中的清孤檐流原本是难得的好剑,因了敌人温热的血浇在剑身上,竟也有种粘腻得教人几欲脱手的无力感。原来,这便是大哥当初单打独斗的感受吗? ——孤立无援,左右支绌。 谁都不可以信任,也没有什么能够依靠。不,自己比大哥当时要幸运。祁进嘴角微翘。至少自己还不用担心背后,那里正牢牢抵着大哥的棺椁。 如同并肩作战,默契非常。 22 “进哥儿不用担心后背,有我在。” 姬别情再次为祁进处理掉来自背后的敌人,两人的链刃却险些缠在一起。 和话本里的故事并不相符,他们最开始并不默契。祁进并不是会轻易信任他人的性格,尤其在刚入凌雪阁时。所以该姬别情为他防守时,他总是下意识先手回防。该他为姬别情挡住攻击时,他又犹豫着怕和大哥兵刃相撞。 但姬别情好像并不在意这一点。 他不厌其烦地对祁进演示着信任,以语言和一次次实战。他甚至主动空门大开,丝毫不顾气势汹汹攻过来的敌人—— 还好祁进以自己受伤为代价,将那人一剑枭首。 23 刃尖刺入肩胛,半个后背都血rou模糊。 但这对于因失血过多而昏眩难当的祁进而言,竟恰好是一剂振奋精神的灵药。 “你滚开——别、别碰他……” 手中的长剑仍旧紧持着片刻不松,却好像没能给对方带来多大的心理威吓。或许是他们也看透了祁进色厉内荏的虚弱本质,却还怕他有最后一搏之力,故而迟迟不肯上来,只想靠着拖字决让他自己失去战斗力。 祁进咽回一口涌到喉间的鲜血。 他浑身上下滚得跟个血葫芦似的,按说也不多这一两口。可身后就是大哥的棺椁。倘若姬别情真死了,他万万不能让自己的血或泪溅到他的棺椁上。 心存牵挂,会走得不安宁。 24 又是一剑刺入身体。 姬大哥或许是真死了,祁进突然这样想。他若还活在这世上,绝不容许祁进受这样严重的伤。 25 而死亡又是一种什么感觉呢? 是冷冰冰的武器带来guntang到极致的热度,所有的过往都在耳边风声中变得模糊。可是抬起眼,身前好像会出现某个不变的背影。他日复一日地挡在自己前头,为他带来一丝奇怪的温暖。 魂灵应该是不需要温暖的。 那种只有人类才会渴求的东西,会让鬼魂觉得灼伤疼痛。可不知为何,当看到那个一身红衣的身影急匆匆朝他奔来时,祁进突然觉得很暖和。他甚至想对他笑一笑。 大哥,别再恨我。我把拦江还给你了。 或许是番外: 姬别情从高剑手中接过祁进生前为他铸好的链刃时,已是夏日。 纯阳上下对他的到来没什么过激反应,哪怕他们都心知肚明,祁进是因为卷入凌雪阁的内乱才死于非命的。或者说用内乱形容也不恰当,这只是一场由苏无因主导的刻意假死、引蛇出洞的精妙计划。 ——姬别情被截杀是真的。被围攻至死却是假的。 而让姬别情或者说整个凌雪阁都未曾想到的是,他本以为会置身事外的祁进,竟然毫不犹豫地赶了过去。 那样一心为他的祁进,在他生命的最后一息,会是怎样的心情呢? 他有没有来得及去检查那具棺椁?他知不知道师父真的去翻了他的遗嘱,在里面放了自己一生中最重要的东西?他在离开人世的时候,是不甘更多、还是怨恨更多些?不然缘何见他撑着伤重之身赶来支援,他竟连最后一丝垂怜的目光也没有对他施舍? 那身血衣残破得让人心惊,姬别情把人抱在怀里许久才发现,那竟是从前他在凌雪时常穿的那身衣裳。 他不忍再细想。 而在一年、两年、之后的许多年后…… 玉柯寨渐渐流传起红衣凶鬼的传说。据说在大雾弥漫的四月天气里,山寨最顶端的堂屋中,就会出现一双红衣鬼影。他们剑刃相交、以武作乐,彻夜不休,天亮方止。 若是有人走了运,恰巧赶上二鬼演武,兴许还能得传些精妙的江湖招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