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孤独的守夜人

    春令营开始前的这段时间殷韵将一直待在荒野之家里，晚上再回家中晃几圈刷刷存在感。第二天天亮，又要跟着早八课表的节奏起床、洗漱、用餐、出门。

    新来的那两位自然是很开心的，但路荼就不一样了。

    每次下晚自习回来，殷韵就不见了人影，有了希望才会失望，反复几天都是这样，搞得他心里空落落的。

    翟野那个追踪器有结果了。可能是中途那人下了车换了新的看管上去，最后停留的站点只是一个卖yin的窝点，应该是他们勾连的网里其中一小支。

    那些人把哄骗或是偷抢拐卖来的孩子们称作“牲畜”，用某某货品来为其标价。

    “瑕疵品”——来之前就被玩过的。

    “滞销品”——成年了还没有卖出去的。

    “次品”——可玩性低于平均标准的。

    “精品”——千挑万选精心养着的。

    “粗品”——还没开始接受训教，不会接客的。

    “废品”——玩烂了完全无法再次使用的。

    “极品”——最上乘的。

    ……

    两三字构成他们的人格，不，没有人格。

    他们只是商品，被饲养成任人踩在脚底蹂躏的畜牲。

    购买“货物”的大老板被称为“农场主”。他们财大气粗，有着阴暗甚至极为血腥的可怖趣味。会在“精品”和“极品”中挑选符合他们味口的“牲畜”，或是挑几个“粗品”，放下押金和调教费，让犯罪集团里的“专业人士”将选中的孩子们改造成他们喜欢的样子。

    “滞销品”和“次品”会被下放到产业链的最底端，出卖身体不停地、不停地接客，赚到的钱用来供给上层运作，好让他们抓“牲畜”的过程更佳顺利畅通。

    诸如“废品”一类被彻底玩坏了身子的，要么被奴役着使唤去干最累最苦最重的活，要么向上面申请，返交给他们最后一刻自我选择的自由。

    他们会在看护者的监视之下，自己迈入地狱，以死亡来谋求解脱。

    这世上有好多人，他们那样落魄、那样不起眼。不会有人在意他们的消失，不会有人为他们哭泣。

    他们是海滩上的沙砾，是矿土里的石子，细微渺小又不值钱，是最最最低等的自然产物。

    他们还很年轻，但他们已经不堪重负的老去。没有人记得这也曾是一条鲜活的生命，没有人知道，他来过这世上一遭，沾裹满身风浪，被剐得皮开rou绽，遍体鳞伤。从身到心，无一处不腐朽。

    直到最后他们也没能自由，用最重罪的死亡方式离开这吃人的世界。尸骨会被海浪卷走，浮在冰冷的咸腥水液里任鱼虾啃噬，而后坠落深渊，再也无法现世。

    没能查到他们的老巢，这实在可惜。新进的那批孩子不知又要遭到什么惨绝人寰的伤害。翟野扶住额头，愤怒和哀怆令他头脑昏沉胀痛，双眼发花，天昏地暗，一切都在旋转……

    高强度的训练和实战致使他的身体机能无论在什么时刻下依旧保持着最高警惕。他听到门锁发出轻微的响，抬眼望去，即便视线模糊，他也分明的辨出了她的身形。

    “翟野……”女孩的声音很轻，像大洋彼岸吹过来的风，卷着她的音调和温柔，忽远忽近。轻柔的、缱绻的、忧愁婉转的……像梦一般朦胧，一如他对她的感情，患得患失。

    他感觉到颊上抚过柔软的温度，她的指在他脸上轻轻试探，勾勒过他的眉睫、山根、鼻梁，点过他的唇瓣，然后抱住了他。

    他顺着力道靠过去，陷入一片丰盈的软绵。女孩将脸颊贴在他头顶，万籁俱寂，他只听得见她匀速平缓的心跳。

    翟野坐在床沿，怀里抱着殷韵。

    女孩乖乖巧巧侧坐在他大腿上，头倚着他胸口，手里捏着一个软绵绵的小狗样式的娃娃。

    腰间缠着一条手臂，肌rou结实，青筋虬结，把她安稳地圈起来，很小心地没弄痛她。

    翟野太高了，腿也很长。殷韵身材比例再好，坐在他身上也只有踮着脚尖才勉强够着地面。

    她穿着乳白色的针织连衣裙，略长的裙摆随着坐姿收短，露出下半身的光腿赤足，在满目欲色里，纯洁得晃眼。

    女孩的脚掌秀气瘦窄，脚趾莹白细嫩，轻盈盈陷入烟灰色的长羊毛地毯里，自然秀美的淡红色趾甲在茂密柔软的毛绒间若隐若现，宛如微风吹落的娇美花瓣，美艳不可方物，清丽可涤尘世。

    不论何时，他的怀抱总是令人安心的。殷韵把玩着翟野百忙之中跨越了大半个城市才买到的小狗玩偶，他只知道她有段时间很喜欢这个冷门角色，所以在全国唯一一家拥有正品授权的周边店的城市出差的时候，特意从排满的行程表里挤出时间给她买礼物。

    但他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喜欢这条小狗，因为她没提过，她流露出的爱憎喜恶都是他默默观察得出的。

    “这部动漫没什么人气，做完一季就被砍了，资金链断裂，做动画又极耗时耗力，没人会当这个冤大头。”殷韵用拇指指腹轻轻按了按小狗的肚子，好软好软，触感令她爱不释手。

    “漫画还有在连载的……”她停顿了一下，然后抬起头看他的脸。仰视时眼睛会不自觉的睁大。很漂亮，像黑夜里的星光，像骄阳下的河面，像一切干净到耀眼的东西。她有时候会和异志里慧黠的狐狸一样古灵精怪，但看向他的目光永远真诚，“它和其他热血漫的男主角一样，有着善良正义、永不屈服的优秀品质。当然，你也一样。所以当我看见一切美好事物的时候，都会想到你。”

    “我喜欢它，是因为我喜欢你。”女孩的声音温柔而坚定，她把手里的小狗举到男人颊边轻轻蹭了一下，要它代她吻他。

    翟野愣了愣，他的视线本就一直痴缠在她身上，这会儿更是变本加厉，深深地沉沉地凝视着她。

    她也回望了他，柔媚的眼睛弯成生动的月牙，笑起来好不醉人。

    他想她是能让人温柔溺毙的无尽深海，也是缠弄人间的密匝藤蔓。她可以是残忍到无知无觉的冬，也可以是予人新生的春。

    杀人或救人，一念之间，念在他自己。

    但不管如何，对于她的施舍，或好心或歹意，他会含着笑意全盘接受。捧着捉摸不透的情感，甘之如饴地藏进胸腔里。

    永远心甘情愿。

    ……

    殷韵喜欢一些狗。

    乖巧的、忠诚的、毫无保留爱着主人的。

    疯狂的摇着尾巴对自己表现爱意，被骂了会委屈的皱眉头，得了表扬会笑得咧开嘴吐舌头。

    赤诚无害，对主人的爱意永不终止。

    翟野和她手里被轻轻蹂躏的小狗很像，实力突出，还有一颗想要拼死袒护世人的心。可是崎岖的成长经历令他们生出了另一种颇为极端的处世方式，以至于对外人的珍视永远先于自己，哪怕那不过是个度外之人。

    漫画的主角营救难者至少可以收获界外读者的鲜花与掌声，但翟野是黑暗里孤独护城的守夜人。第二日平静迎来似火骄阳的人们对夜晚的腥风血雨一概不知。人心不能惶惶，夜幕里踽踽独行的黑色骑士也没有办法卸下他的武装与面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