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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余雪 第28节

    少年发烫的手心紧紧握住她,低声道:“别害怕……睡吧。”

    他等了半天,没等到她的回答,便知道怀里之人已经睡了过去。

    忍了好一会,祁宥才缓缓伸出手,轻轻地将崔锦之的头往自己的肩头上按了按。

    直勾勾的眼神落在她的睡颜上,也只有这个时候,他敢这样肆无忌惮的看她。

    不用小心翼翼地去隐藏什么。

    他目光灼灼,带着属于少年人的赤忱和赤裸裸的占有。

    不知道这样看了多久,怀中的人轻轻颤动了一下睫毛,他才终于恋恋不舍地收回目光,将崔锦之圈进怀里,同她一起沉沉的睡去。

    崔锦之一觉睡到了太阳落山。

    余晖散去,耳边是木柴燃烧的噼里啪啦之声,偶尔蹦出几粒火星,温暖无比。

    空气里弥漫着烤rou的香气,她轻轻翕动了鼻尖,睁开了眼。

    她很久没有这样沉沉地睡上一觉了,只觉得通体舒畅,入眼是烧得通红的火堆,泛着柔柔的暖意,少年赤裸着上身,正坐在火堆旁,散漫地转动着树枝上叉着的肥兔子。

    那兔rou被烤得金黄,油光水亮地往下滴着汁水。

    崔锦之有些愣住了。

    ……他们不是刚从山寨中逃亡出来,正在这四面透风的山洞里等着别人来救援吗?

    祁宥瞧见她醒了,便拿出小刀切下一大块兔腿,递给她,崔锦之有些茫然地接过,放到嘴里嚼了嚼,却是意外的酥脆可口。

    兔rou鲜嫩,外皮被烤得金黄焦酥,虽然没有任何调味,但也足够让崔锦之幸福得落泪了。

    她本来都打算每日吃野果喝雨水,做个古代野人,没想到祁宥醒来,直接让她的幸福指数翻了几倍不止啊。

    崔锦之咽下嘴里香喷喷的兔rou,开口道:“殿下这是……在臣睡着的功夫里砍了柴生火,甚至还打了一只兔子?”

    他懒洋洋地“嗯”了一声,看她迷迷糊糊的,又伸出手颇为自然地擦去她唇边的油渍。

    ……是不是太过亲昵了?

    她有些迟钝地想着,祁宥这小子这些年是愈发喜欢对她动手动脚,小的时候倒没什么事,如今已是个十七岁的少年了,还总是顶着毛茸茸的脑袋赖在她怀里,像什么样子!

    身为人师的丞相大人清了清嗓子,正准备开口好好教导祁宥怎么做一个徒弟。

    话还未说完,又见少年细致地切下一块兔rou,直直地喂到了她的嘴里,慢条斯理地开口:“那天前来刺杀老师的人,是什么样子?”

    崔锦之的思绪立刻被这个话题吸引了过去,她仔仔细细地回忆着,“那些人训练极其有素,而且是早早埋伏在那里。”

    “我们接到圣旨后即刻出发,速度极快,只有一个可能。”祁宥的瞳孔深处倒影着眼前跳跃的火光,“就是京城中有人的动作,比我们还要快。”

    他摆弄烤rou的手略略停顿,“工部尚书背后的人……萧家豢养的死士。”

    刀刃将脆皮化开,露出鲜嫩的内里,往下滴滴答答地落着油水,燃烧着的木柴更加的旺盛,祁宥将分割好的兔rou递给崔锦之,她摆了摆手,面色凝重地继续说下去。

    “是,臣之前也怀疑过,这些人是否是邓翰墨的人,如今想来倒是不可能。”

    “这些山匪与邓翰墨交好,又对那群死士领头的人极为谄媚,生怕得罪了他似的,所以那些人,只可能来自京城。”

    树枝上的烤兔很快只剩下一副骨架,祁宥将它丢入火堆中,火舌立刻顺势向上攀岩。

    “幸好……他们没有对你下手。”

    “萧家是怕人注意到闽州,臣若惨死,全天下的目光怕不是都吸引到闽州来了吗?”崔锦之眨眨眼睫,遮住了眸中的狡黠,“先是把带来的人全部截杀,又将臣丢给山匪关上几天,等到我们出去,邓翰墨怕是早就安排好一切,就等着我们来看百姓是如何安居乐业的。”

    崔锦之缓缓道,“既除去一个能争夺大统的皇子,又让陛下看到,他所依仗的丞相不过如是,什么也查不出来,只能灰溜溜地回京城。”

    “而且殿下出事,臣身为老师,自然难逃罪责。”

    她温和地笑了笑,没有看出任何被算计的狼狈,眸中却深邃乌黑。

    “卫国公,好手段。”

    少年凑了过来,碰了碰她的指尖,又下意识想靠近她,“可他们的对手,是大燕举世无双的第一公子。”

    崔锦之被祁宥逗得无奈,伸手推了推他,“殿下这是从哪里学来的礼仪,上衣也不穿,成何体统。”

    “……不是老师剪了我的衣物吗?”他低声说,似乎还含着意味不明的委屈,“好不讲理。”

    崔锦之一哽,没办法与他辩驳,便不开口了。

    他直起身子,冷峻的面容在温暖的山洞中似乎也柔软了几分,祁宥故意道:“不如老师借一件外衣给我吧。”

    说完,作势就要去扯她的衣衫,崔锦之被吓得东躲西闪,以为他来真的,不经意间却瞥到少年脸上噙着的一抹笑。

    她不禁气恼,“殿下——”

    回答崔锦之的却是祁宥开怀的大笑。

    崔锦之难得见他如此明媚的笑意,少年眼眸弯弯,似冬日的暖阳照在人的身上,酥酥麻麻的,一时间甚至忘记了要斥责他的打算,只觉得心脏也漏了一拍。

    她有些慌忙地别开头,心底泛起一丝怪异的感觉。

    崔锦之故作镇定,现下也没了训斥他的心思,按了按他的肩头,“殿下的伤势如何了?”

    祁宥有些忍俊不禁,知道再逗下去可要出问题了,就直接转过去,露出那宽厚的背脊来。

    一条被她缝得歪歪扭扭的伤疤,似蜈蚣般蛰伏在他的后背,崔锦之又想起少年迎着冰冷的夜雨,决绝地握着长剑,站在血海尸山处救她。

    心下软成一团水,她伸出手,轻柔地抚上那处伤疤。

    第四十四章 情愿

    祁宥感受一抹细腻温润触碰上他的后背,又迟迟听不到身后之人开口,有些不自在地动了动。

    他微微侧过头颈,低声道:“……是不是很难看?”

    说着,就想要躲开她的手,崔锦之却一把按住他的肩,“不是……臣只不过是有些难过罢了。”

    祁宥背对着崔锦之,看不清楚她的神色,想要转过身来,却被她按回原地。

    崔锦之的力道并不大,可却如同一道枷锁般,让他心甘情愿地被束缚起来。

    “第一次见到殿下时,您躺在一片雪水中,像一只桀骜不驯的小兽,愤恨地盯着四周的每一个人。”

    “臣当时就想,大燕的四皇子怎么瘦弱成这样,连臣都能轻易将您抱起来。后来臣就做了您的老师,臣对自己说,如果可以,希望能够保护殿下,再不受任何人欺辱。”

    他动了动唇,却什么话也没说出口。

    “可臣似乎并没有做到,总是让殿下一次又一次的受伤。”说完后,她顷刻间沉默下来,总觉得心口堵得发慌。

    祁宥转过身来,紧紧地握住她的手,“……我是心甘情愿的,老师。”

    他抬起头,同崔锦之对视着,视线贪婪地巡视过她每一寸面容,想说些什么,话语在他唇齿间反复滚动斟酌,眼眸中是压抑的温存。

    可他突然闭了闭眼,像似被卸了力道一般,靠上了她单薄的肩头,“老师曾经说过,要做大燕万人之上的帝师。”

    “老师还答应过我,要同我携手,谋正天下,兴于盛世太平。”他嗓音低沉有力,带着坚毅,“所以……我不能没有你。”

    所有不堪道明的心思被装饰上冠冕堂皇的理由,遮掩住他的点滴心念,所求的愈多,执念也就渐渐加重。

    或许曾经的他会有奢望,可经历过差点失去她的痛苦,祁宥只愿求她一辈子平安顺遂地呆在他身边。

    他可以拭去身上肮脏的血污,也可以剪断锋利的獠牙,永远温顺的做她想要的明君圣主。

    只要她就这样陪着他,这就够了。

    崔锦之温柔地摸上他柔软如锦缎的黑发,声音温润轻柔,却像是一个坚定的承诺,“臣得明君事之,终身不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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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祁宥和崔锦之就这样在山洞里过了两天最原始的生活,少年人的伤口似乎好的总是很快,前一秒他分明连动弹一下也很困难,可下一秒却能自如地上山下水,把山中的野味抓了个遍。

    和每天在心里盘算着闽州一事的丞相大人不同,祁宥好似真的很享受这样渔耕樵读的日子,连心中都忍不住时常生出这样一个念头——如果将有一日了却天下事,他同老师归隐乡野,是不是就能过上这样的日子。

    可惜这样的想法没维持多久,就在第二日的深夜,他刚刚换上新的草垛,便听到山林中传出的阵阵嘈杂之声。

    祁宥钻出山洞,只见山林间无数个大大小小的火把,照得黑夜中的深山如同河汉星海般明亮,漫天四散出点点火光。

    崔锦之也站在了他的身边,二人沉默地并立着,只等着荣娘带回来的人搜上山了。

    可真当那些身着黑甲,臂挽袖箭的将士们乌泱泱一片出现时,崔锦之却默默地向后了一步,让少年的身形独自伫立在原地,睥睨众人。

    只见一个身穿银铠的小将军,剑眉星目,长相英气,双眸炯炯有神,见到他们便大步上前,单膝下跪。

    “臣穆傅容,拜见四殿下。”

    祁宥淡淡颔首。

    “臣带来了军中随行的医士,为殿下救治伤势,只是此处没有客栈供殿下休憩,不如……”

    崔锦之微笑着打断他:“穆小将军不必忧心,这儿有个匪帮居住的山寨,虽说前几日被大火烧毁了一部分,但收拾出来能供殿下暂且休息”

    “殿下是千金贵体,怎能居住在这种地方?”穆小将军面上一副讶异的模样。

    丞相大人的表情却愈发的和缓,见招拆招:“前几年殿下同霍参领巡视通州大营时,滴水成冰的冬日里也是单衣薄被。殿下前日生生受了贼人一刀,今日还能神色如常同将军说话,不过是一个山寨,有什么住不得的。”

    众甲卫本一直低着头,听到崔锦之的话,有胆大的便悄悄抬起头看了一眼,果然见祁宥背后一道横贯整个后背的伤疤,面上已流露出一丝敬佩之情。

    穆傅容扫了一圈众人的神色,终于勾起笑,露出一口大白牙,“既如此,臣就命人收拾出来。”

    不愧是跟随穆将军多年的亲卫,又是军中行伍出身,收拾起来的动作麻利极了,很快就将里面整理得七七八八,又拿出随行的军囊帐篷,就此驻扎下来。

    不过甲卫刚到山寨时,还是被里面七零八落、死相惨烈的尸首吓了一跳。

    连穆傅容都微微怔楞一瞬,眼中又燃起盎然的兴味,探究的眼神落在祁宥的身上。

    祁宥神色平静,大刀阔斧地坐在平地中央,等着医官为他查验伤口,他背脊宽阔有力,身姿笔挺,只瞧上一眼,便知他肌rou紧绷内敛,看似平常的臂膀之下蕴含着怎样惊人的力量。

    医官仔仔细细地瞧过伤口,略显惊讶:“殿下的伤口处理地极好,只是可能苦于没有药物,有些地方还是已生腐烂之rou。”

    少年抬头,不知想到了什么,原本冷峻的双眸微微软化下来。

    “下官这就为您上药。”那医官手脚麻利地取来烈酒冲洗,清创敷药,又拿过纱布包扎好,才禀礼告退。

    穆傅容一直笑意盈盈地站在祁宥的身前,见他脸色一直古井无波,哪怕被医官剜去腐rou也不曾皱眉,心头的兴趣更加浓厚了。

    他凑近祁宥,问道:“臣已看过丞相送来的信,闽州内里早就被蛀空了,殿下如今打算从何查起呢?”

    少年容色冷淡,轻飘飘地看了他一眼,语气却蕴含着遮掩不住的冷芒与危险。

    “那就请穆将军明日清晨,将这些山匪的尸首于郡守府门外一字排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