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私生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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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说,振翅的蝴蝶可以撼动世界。 假如无法共生,那便一同毁灭。” / 深冬,小雨。 鹿蓝羽撑着黑伞,脸上寡淡得毫无表情,肃然凝视着墓碑上的照片。 黑白相片中的女人眉目清雅,温婉动人,笑容里完全看不出被折磨半生的痕迹,或许于她而言,美丽的死去亦是一种解脱。 天边一道滚雷,雨势渐大。 湿气将相片浸得模糊不清,那双清冷眼眸逐渐显露脆弱,在泛红的那瞬鹿蓝羽低下头,一滴眼泪从眼角滑落。 热的眼泪转瞬消融在冷空气中,她闭眼,第二滴眼泪掉下来。 墓园空旷寂寥,单薄的背影隐在暗色的区块里,渺小而又彷徨。 但这些糟糕情绪只留存片刻,在一次深呼吸后全部收敛干净,鹿蓝羽重新睁开眼睛,果断拭去脸上的泪痕,转身离开。 墓园外停着一部黑色商务车,她撑伞走近,后座门缓缓开启,身着昂贵西服的男人漠然循一眼,手抬在半空挥一挥,像招呼生人一般,无半分情感。 不过是他生物学上的女儿而已,忽略那层薄如纸片的血缘关系,可不就是生人吗。 真可笑。 鹿蓝羽垂眸掩住神色,收伞上车。 车在雨幕中行驶,鹿蓝羽默声望着窗外,雾蒙蒙的城市没有一丝生机,心底很凉,以致说话的声音也冰凉到底。 “有件事请您帮忙。” 鹿谨川因她冷淡的语气蹙眉,侧额看她,鹿蓝羽转头迎上他的视线,眉眼相似的两张脸,眼底却尽是疏离。 “我想去宴檀念书。” “你现在念的是这里的重点高中,不必去宴檀。”鹿谨川没有考虑,一口驳回她的主张,尽显作为父亲的威严姿态。 鹿蓝羽早料到,仍旧面色沉静,语气尽量柔和了几分:“mama临终前托您好好照顾我,您答应的。” “我自然不会食言,学费生活费都会给足你。” “我已经没有mama了,您是我世上唯一的亲人,我去宴檀只是想多见见您。”鹿蓝羽咽了咽喉咙,“爸爸。” 爸爸,这个再寻常不过的称呼,鹿蓝羽却说得艰难,打从记事起她就不曾叫了,在母亲面前直呼其名,在鹿谨川面前称他为“您”。 到底是留着自己血的亲骨rou,鹿谨川微蹙的眉头徐徐展平,似乎有所动容。但对一个极端利己主义者来说,亲情也没重要到哪里去,一个多余的女儿还比不上一盘赚钱生意。 那份苍白的动容仅有一瞬,而又转变成极致的凉薄。 “鹿家容不下你,你知道的。” 是,鹿家容不下她,甚至都不承认她,她不过是养在外面的私生女,和她mama一样无名无分。 无名无分。 这四个字从鹿蓝羽出生的那天起就成为一道世俗的枷锁,残酷无情地束缚着、鞭挞着她和她mama的人生,在那个陈旧腐朽的小镇上,随便哪个都能在她们门前嚼两句舌根,好像她们犯了不可饶恕的错误,活该被他们指指点点看不起。 雨滴噼里啪啦打在车窗,静如死寂的车内有一声细弱的抽泣。 眼泪无声掉在手背,鹿蓝羽咬住下唇,极力忍住哭声,肩膀发颤的模样柔弱而倔强。 她表演得很好,十二岁那年她拿篮球砸碎领居家玻璃就是这样哭的。这招庸俗至极,但也极为有效,那户人家不仅没责怪她,还把家里那个故意招惹她的混小子揍了一顿。 识人无数的鹿谨川也被她骗了。 他沉默地看着她白到没有血色的脸庞,他很苦恼,也很犹豫,对这个女儿确有亏欠,而自己的家庭又无法接纳。 良久,他都没有做出决定。 他以为自己深谋远虑,懂得权衡利弊,殊不知鹿蓝羽最恨他这副优柔寡断的虚伪样子,她感到恶心,厌烦,失望透顶。 车子停在等候区时,她一言不发开门下车,鹿谨川在身后唤她,她置之不理。 颤栗的背影穿行在车流与暴雨之中,悲凉至极,如同看透了生死。 司机老郑神情凝重,“先生,小姐这样很危险……” 鹿谨川仰头靠上椅背,落下一口滞闷的叹息,指示道:“去带她回来。” 鹿蓝羽被老郑带回车上,外衣滴着水,她全身冷得发颤,仿佛置身一座冰窖里,鹿谨川从旁递来外套,她并未接受,抚着双臂,一声不吭地拗着头。 弱小,无助,逞强。 鹿谨川那副铁石心肠的假面终于被她精心设计的表演凿出裂痕。 “你啊,跟你mama一样倔。”他无奈地摇了摇头,亲手把自己的西装外套披到鹿蓝羽身上。 “老郑,你安排一下。” …… 这场暴雨带走这座城市最后一丝温度,彻底变得冰凉荒寂。 鹿蓝羽独自待在三层小楼的天台,空气中还泛着湿寒的潮意,她披一件单薄外衣坐在围栏边,鼻尖冻得通红,指间夹着一支燃了半截的烟。 双眼空空,心也空空。 她曾经思考过,自己活着的意义是什么。 一出世就背上“私生女”的骂名,没有完整的家庭,得不到父亲的疼爱,被邻居说三道四,遭受同学的冷眼嘲笑,如今连mama都离她远去,这样的人生还有什么意义? 没有,一丁点都没有。 那一刻,鹿蓝羽真的想过结束自己的生命。 烟蒂从半空下坠,落地的一瞬与地面撞出凄凉的火光。 她站起来,垂望那个奄奄一息的烟头,衣角在风中瑟瑟摇摆。 鹿蓝羽没有跳下去。 她还不能跳,鹿谨川亲手摧毁她和她mama的人生,害得她mama抑郁成疾痛苦一生,他这样的人都还没死,她就这么死掉岂不是太不值。 她抬头仰望天空,凝视一片灰暗默念下一句话,是期盼,也是诅咒。 鹿谨川,你会有报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