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魔法师

    作为两个各自占据了大陆东西两侧最辽阔土地的国家，阿瑞利亚与乌拉斯被一片狭长的内陆海隔开，只有少部分土地直接相连。

    五百年来，两国之间一直纷争不断。这种恒久的不可调节的矛盾，根植于两国人民深刻的信仰差异。

    与崇拜着生命女神的阿瑞利亚人不同，荒漠上的乌拉斯人大多信奉冥神。在乌拉斯人口中，这位掌管知识与命运的神明被称为轮回之神，公平地裁决着大地上所有人的生死。

    他们所信奉的教义中，世界树之所以能够扎根于大陆，乃是冥神使者的功绩。

    尽管他们同样认同生命树的效用与价值，但却不像阿瑞利亚人那样遵循一套以鲜血供养支脉的求子仪式。

    乌拉斯地势贫瘠，难以耕种，其疆域内的生命树支脉也远不如阿瑞利亚那样繁茂。

    这些珍贵的支脉多被强者控制，他们各自为政，形成了当地的统治阶级。这些统治者命令巫师以树根和叶片熬制成药汤，让体魄强健的适龄者服下。他们生下的后代，自然而然地成为了这些统治者的臣民，服从王酋的领导。

    阿瑞利亚人对乌拉斯这样原始而野蛮的生育方式深感不齿，而土地资源的争夺更是加剧了两国的矛盾。历史上，乌拉斯不止一次地发起战争，企图夺取内海对面肥沃的土地。

    这样的局势，曾在数十年前因一场政治联姻而有所缓和。阿瑞利亚王国的黛丽丝公主与乌拉斯最强大氏族的领袖缔成婚约，她的誓言对象，便是那位被尊称为荒漠王的统治者。二人遵循阿瑞利亚的传统，以血为祭向生命树祈求子嗣，并顺利诞下一女。

    在阿瑞利亚王庭的支持下，荒漠王迅速统一了乌拉斯诸国，成为了联盟的实际领袖。

    然而，和平并没有能持续下去。王妃黛丽丝的早逝和荒漠王的再婚，使得两国之间埋下了难以逆转的隔阂。八年前，乌拉斯爆发了内部动乱，最终成了一场大规模的冲突。随着荒漠王及其家眷消失在战火中，乌拉斯重新回到了四分五裂的局面。

    正当阿瑞利亚等邻国预计乌拉斯将长期处于无序状态时，一股新的力量在西部地区崛起。荒漠王的私生子卢因·沙帕尔，展现出了非凡的军事才能与领导力。他用五年时间扫平了几个对立的氏族，逐渐在乌拉斯西部建立了自己的权威，如今更是吸纳了荒漠王昔日的忠诚部下。不少人开始拥立他为新一任的荒漠王，认为他将继承父业，统一乌拉斯。

    此时，乌拉斯内战尚未落幕，但卢因却忽然将矛头对准了阿瑞利亚西岸，与乌拉斯接壤的港口城市——格利泽。

    详细了解这场战争的来龙去脉之后，艾拉才意识到自己的历史知识有多么贫乏。

    她所居住的丹布鲁克位于整片大陆的最东侧，距离乌拉斯实在遥远。因此，对于这个与阿瑞利亚素来交恶的邻国，她只有一些最浅薄的印象。即使在王都，人们也总是避讳提起这个国度，关于乌拉斯的讨论仿佛是一个禁忌。

    “等等，战争之神的信徒呢？”一同听完这段历史的奥伦在她脑中大喊道，“你们信仰生命女神，乌拉斯人信仰冥神，那战争之神的追随者又在哪里？”

    他作为战争之神的代行者，五百年前曾在大陆上呼风唤雨，叱咤风云。如今，参与栽种生命树的其他二人所代表的神明都拥有了庞大的信众，战争之神的荣耀岂能就此黯淡消失。

    在奥伦的强烈要求下，艾拉不得不代为转达了这份疑问。

    “战争之神？”黑发的魔法师摸着下巴，陷入思考，“听起来像是古代神话中的角色。确实，有一些古老的神明被赋予了征战和力量的权能，但在现今，并没有哪个国家公开宣称崇拜名为战争之神的神灵。”

    “哦，我明白了……非常感谢您的讲解，克莱文先生。”

    “所以，你为什么在这里？”奥莉维亚公主掀开马车的幕帘，不悦地看着这个不请自来的家伙。

    “为了圣水的研制，女王陛下认为至少应该让一名魔法师随行。”克莱文向奥莉维亚恭敬地点了点头，“当然，如果您有需要，本人同样可以在战场上提供必要的援助。”

    “甩不掉的尾巴。”奥莉维亚冷哼一声，驱马返回了队伍前列。

    时节已经接近冬季，凌冽的寒风从车窗贯入，激起一阵凉意。艾拉不由自主地拢紧了肩上的斗篷，揉搓着双手试图找回一丝温度。让自己乘坐马车，已经是奥莉维亚公主看在身份上给予的特别照顾，她可不好意思在行军途中奢求更多。

    见状，大魔法师轻轻一弹指，车厢内立刻显现出一团橙红色的火焰，它在空中轻盈跳跃，散发出炽热的光芒。

    “魔法就是在这种时候发挥作用的。”他皱了皱眉，似乎对艾拉搓手取暖的行为十分不解，“除了治愈术，你应该也会一些别的魔法吧？”

    作为宫廷魔法师的首席，那些跟随艾拉去往支脉所在地的魔法师们曾向他汇报过圣女强大的光魔法才能，但从平时的习惯上看来，这个女孩却和不会魔法的普通人无异。

    “这个……我能够施展的魔法种类非常有限。除了光愈术以外，大概只有照明术这样的初级法术，高阶的魔法虽然学了一些……但我还没有把握。”

    奥伦向她传授了不少强力的光系攻击法术，然而那些魔法她仅在精神空间中成功发动过。到了现实世界，攻击法术耗费巨大不说，如果控制不当，还可能会伤及旁人，她一直不敢轻易尝试。

    “高阶魔法？比如说？”

    “像是天启光束之类的……”艾拉挠了挠头发。那种步骤繁琐的大型魔法，根本想不出什么时候才会派得上用场。

    “哦，是谁教你这些的？你的老师，那个叫做罗莎的药剂师，我看她并不是魔法师协会的成员吧。”

    他的声音带有一种莫名的引导意味，艾拉正要开口，却被奥伦在脑中制止。

    “小心点，这个魔法师用了精神力暗示，你可别一下子全说漏嘴了！”

    艾拉打了个激灵，一时间坐如针毡，她思绪急转，终于找到了一个合适的答案：“那，那些是……额，卡迪夫老爷教的！”

    “那是谁？”克莱文微微一愣。

    “丹布鲁克郡冒险公会的分会长老爷呀！”艾拉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笃定而自信，“他虽然又啰嗦又小气，但对魔法有着深入的研究和独到的见解，特别是攻击型的光魔法。”

    她其实是在描述自己对奥伦的印象。在见到奥伦的正体之前，她一直将分会长老爷那臃肿老迈的形象代入到自己的这名老师身上。尽管外表实际上相差甚远，但某些性格，尤其是在自我吹嘘这方面，可谓是不相上下。因此在这次撒谎时，她表现得出奇自然。

    克莱文眯起了眼睛。天启光束可是已经失传多年的古代魔法，当代的大多数攻击型魔法都难以复现古籍中记载的那种强大力量。他曾经见过丹布鲁克的那位分会长，可是完全没有想到，那个油嘴滑舌、大腹便便的中年人竟然掌握着如此深奥的知识。

    “迷宫周围这么卧虎藏龙么……”他低低地自语了一句，接着对艾拉正色道，“既然拥有这方面的天赋，我建议你学习一些更加实用的魔法。你的安全虽有奥莉维亚公主做担保，但她和她的部下很快将投身战场，而作为冲突的前线，格利泽的险恶程度自不必我多言。总而言之，你需要具备自保的手段。”

    艾拉点了点头，对此深表同感。她也不知道自己能为公主提供什么样的帮助，但至少不能给她添乱。

    “想趁机指导你魔法？得了吧，有什么法术是我教不了你的？”奥伦不屑地说道，“你被那个王子玩弄得还不够彻底吗？他几乎让你陷入了魔力枯竭，对你的人身限制与囚禁无异！而这个魔法师，显然跟王子是一条船上的人，既然你已离开王都，就无需再受他们牵制。”

    艾拉却并未即刻做出回应。对她而言，无论出于何种原因，亚德里安在她心中始终占有一席之地，这也是为什么她无法轻易拒绝王子的请求。但是眼前的这位大魔法师，其本身便带有一种庸人勿扰的距离感，她完全可以保持沉着冷静应对。

    另一方面，她早就觉得一上来就学习高阶魔法，多少有些强人所难。奥伦老师虽然学识甚广，却十分固执，总是把那些帅气逼人的攻击魔法作为第一要务来教授，对于其他类型的法术，则根本瞧不上眼。

    出于这种想法，她没有直接听从奥伦的意见，而是向克莱文询问：“您说的更实用的魔法，具体指的是什么呢？”

    “就拿取暖来说吧。”克莱文指了指旁边漂浮的火球，“对于一个魔法师而言，将魔力具现化成火球并无必要。即使没有火，我们也能通过激化身边的魔法元素来调节体温。同样的道理，改变周围元素的密度，就可以产生护盾。只要学会精准地控制魔法元素，很多简单的魔法都能以这种方法轻松实现。”

    “控制魔法元素？”艾拉好奇地追问。

    “没错。”克莱文继续解释，“通过有节奏的呼吸和吐纳，每一个拥有魔法适应性的人都应该能调动起周身的魔法元素，至于控制力的强弱，则要看魔法师的资质如何。”

    艾拉回想起自己在施展光愈术时，全身流转起暖意的感觉，瞬间将这两者联系到了一起：“我好像有点头绪了……但是，身体外部的魔法元素也是能够被人控制的吗？”

    “当然了，否则的话，难道你一直都只使用自己身体里的魔力？”克莱文蹙眉反问。

    她一阵愕然，在脑中偷偷求证道：“奥伦老师，您好像没教过我这个呀！”

    “我哪知道这种东西？”被呛了一下的奥伦明显有些怏怏不乐，“在我的时代里，空气中的魔法元素浓度远比现在高，人们无需特别的技巧就能吸收魔法能量，化为自身的魔力后再使用。从没听说过谁会使用外部的元素，那也太不稳定了！”

    没想到，随着岁月变迁，不仅大陆的格局发生剧变，就连魔法的形式也改变了许多。

    看到艾拉一副呆愣的样子，克莱文不禁捏了捏眉骨：“那个分会长也是个不负责任的家伙，居然连cao控魔力的正确方法都没有传授给你……不，不对，难道是因为古代魔法有其特定的施法条件？”

    古代魔法？那个自己说漏嘴的天启光束？

    听到他的自言自语，艾拉紧张地抿住了嘴。

    大魔法师似乎陷入了沉思，良久之后，他抬头望向艾拉：“小姐，尽管我们之间曾有一些过节，我仍有一个请求。这个请求与王子殿下的指令无关——你能否传授给我那位分会长教给你的古代魔法？”

    “我、我吗？”艾拉睁大了眼睛。一位首席大魔法师，向一个连魔法学徒都算不上的见习药剂师求教？

    “作为交换，我会分享一些日常中更为实用的魔法知识给你。”克莱文收起车中的那团火焰，在空气中轻挥了一下，无形的暖气立刻充斥了整个车厢，“还有防护型的法术，虽然不是我的专长，但教起来并不难。如果你对这种庸俗之术不感兴趣，我也可以为你准备一些魔法卷轴，铸造一件魔法武器也行，或者，一件刻有防护咒语的饰品？”

    听到他如此热忱的语气，艾拉不免感到惊讶，她纠结地拧了拧手指，在心中权衡起来。

    毕竟，这位大魔法师不仅拥有着令人敬仰的魔法造诣，手下的学徒也都得到了出色的栽培。而他提到的锻造之术，光看他为圣剑所铸的那柄毫无重量却牢固无比的剑鞘，就足以证明他在这一领域的精湛技艺。

    这样的机会放在她面前，根本无需多想，直接接受便是。但是，奥伦在她脑海中的抗议和警告却让她瞬间冷静下来，迫使她重新考虑这背后隐藏的各种试探。

    “好吧，我承认这个条件并不平等。”见她迟迟未有反应，克莱文叹息了一声，“即使你不愿分享古代魔法的秘密，我仍旧可以告诉你那些常用的魔法技巧。这么粗浅的知识，本就不该作为交易的筹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