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传教

    渔民们大多是被敌军船上的猛烈炮火所伤。正如奥莉维亚公主所言，他们的遭难来得毫无征兆。所有人都以为，这支发迹于乌拉斯西部的游牧军队会从陆地进攻，可他们却驱使着乘风破浪的风帆战船，出其不意地袭击了沿海的村镇。

    在勤务兵的协助下，伤者被分为两类安置。轻伤者被施以简单的包扎止血，而重伤者则由艾拉进行魔法治疗。尽管如此，她还是忙得不可开交。每当一个濒死的伤者在光愈术下重获生机时，那重燃的希望之火便成了最大的慰藉。

    村长已经向格利泽郡的郡守发出了求援，然而圣女在库尔德特村进行救治的消息一经传开，反倒有更多的伤患辗转至此，村子里顿时不堪重负。

    起初，这里的平民并不知道艾拉的身份，他们大多连魔法都未曾见过，只看到她行走间伴随着神迹，便将她当作了从空中岛降临人间的天使。而得知她是神殿册封的圣女后，一切仿佛说得通了。毕竟，一名能够起死回生，不分阶级地施以援手的少女，那不正是生命女神的化身吗？

    由于生命树的衰败，他们曾一度舍弃信仰。而现在，随着圣女的到来，生命女神教在这片荒芜的土地上迅速地复苏并扩散了起来。人们将圣女释放魔法时闪烁的白光视为最神圣的象征，他们穿戴上白色布匹，以此表明自己是女神的虔诚信徒。

    这些信徒们自发地组织起来，在原有的砖房旁拼凑出几间简陋的棚屋。不久之后，郡守那边也终于派来了一些人手和医疗物资，但相较数量庞大的伤患群体，实在是杯水车薪。

    克莱文走进扩建后的砖瓦房，风尘仆仆地挥开肩头的落雪。这几天艾拉忙着治疗，他也没能闲着——出于前车之鉴，他实在无法放心这个小女孩一个人cao作魔法元素。一开始，他只打算在一旁监督，结果竟被那些不识泰山的平民当作了圣女的助手。得知他无法像艾拉那般施展神力医治后，平民们纷纷投以同情的目光。

    这位王国最顶尖的大魔法师顿时坐不住了。于是，那些本该用来清剿强敌的魔法，不得不运用在了一些微不足道的杂务上——用炎爆术融化村口的积雪，用风暴召唤术晾干被连日大雪浸湿的衣物和粮草，又或是用石化术修补那些摇摇欲坠的临时棚屋。

    这一次，克莱文总算和那些被派去给圣女做护卫的下属们感同身受。

    一番劳作下来，先前那副优雅威仪尽失，一丝不苟的精英派头也不复存在。他华丽的丝织长袍屡屡沾上斑驳的泥点，向来梳理得整整齐齐的黑发散乱垂落，几绺碎发耷拉在额前，倒是多了几分平易近人。

    他在信徒和伤患形成的包围圈中找到了艾拉，这个女孩的模样比他还要糟糕数倍。她仍裹着来时的那条长披肩，边角已经被血污染红，本来就没多少rou的脸颊看起来更加消瘦，眼圈下浮现出淡淡的青灰。

    “你有多久没休息了？”克莱文费力地拨开人群，挤进伤患当中。

    “啊，我没事的。”艾拉嘿嘿一笑，亮出了手中的祖母绿宝石，“多亏了您改造的净化装置，我一直处于魔力充沛的状态，好像都不觉得困了。”

    克莱文瞥了一眼那枚出现细微裂痕的祖母绿，又看了看周围明显并非重伤的平民，不由分说地将她拉出了人群。几个肩裹白布的信徒正欲阻挠，便被一圈骤升的火焰吓得坐倒在地。

    “等等，克莱文先生……”

    克莱文没有理会平民惊恐的神情，而是直接把她拽进村口那间为圣女搭建的小屋，将她按坐在一张冷硬的木板床上。

    “那些平民的伤势根本无足轻重，你必须马上休息！”

    艾拉被他突如其来的强硬作风弄得无所适从，只能怯生生地点了点头。看着这位大魔法师忙忙碌碌地在简陋的小屋里点燃炉火、整理床铺，她又重拾了几分底气，小声嘟哝着：“可是，我真的还不累啊……”

    “够了！你真的以为自己是他们口中无所不能的神明使者？”克莱文板着脸斥责道，“我不管你的身份是药剂师还是圣女，哪怕你真的是女神化身，现在也不过是个血rou之躯的凡人而已！”

    艾拉有些心虚地垂下眼帘。这时，奥伦的声音也在她脑海中响起：“小丫头，这次我必须得承认，他说的有几分道理。虽然魔力充足，但你的身体素质还远远达不到可以不眠不休的程度。”

    对于艾拉这种不知节制的救济行为，他一直有心阻止，然而这丫头自从能够cao控魔法元素，就像翅膀硬了的鸟儿似的，总是把他的忠告当作耳旁风，有时候说多了，还会擅自断开精神连接。

    “我知道了……”艾拉双目低垂，声音细如蝶翼的振颤。

    那些呵叱背后的关怀和照顾，她并非毫无所觉。自己的这番任性，与其说是出于同情和帮助，更像是小孩对新玩具的爱不释手。

    屋子里的炉火好像格外暖和，柴火燃烧时散发的木香渗透空气，带来一股舒缓而深切的安宁感。丝丝缕缕的困意涌上心头，她胡乱地蹬去长靴，扯开外衣的纽扣，毛绒披肩随之滑落在地。正准备就这么钻进被窝，却听到床边传来一声轻咳。

    “你应该带个侍女来的。”见她不修边幅地和衣而眠，克莱文简直不忍直视，“过来，先把脸擦擦干净。还有你的头发，已经乱得打结了！”

    他将半融的雪水化成热汤，浸湿她凌乱的栗色长发，仔细地梳理着，直至顺滑。艾拉本想直接给自己施展一个净化术，但背后传来的温度却舒适得让她不愿再抬眼，任凭自己瘫软下来。

    干柴发出清脆的响声，火光在墙壁上轻轻跳跃，投射出柔和的影子。

    听到均匀的呼吸声缓缓响起，克莱文微微愣神，只觉得怀里的女孩轻得像一片羽毛。在这个难得不受打扰的宁静傍晚，她似乎早早进入了梦乡，如同一个远离忧虑的稚童，口中吐露出喃喃细语。

    他不由地暗自思索，她真的成年了吗？为何看上去如此幼小纤细？即便是自己这样并不宽阔的身形，也能轻易地将她纳入怀抱。

    “亚德里安殿下……圣水……”

    这句出乎意料的梦呓让他心中一紧，手中的动作戛然而止。一瞬间，他忽然想起了自己的真正使命——并非帮那些地位低微的平民完成日常琐事，而是从这个拥有神力的女孩身上，取得至关重要的生命圣水。

    克莱文将视线投向女孩微鼓的胯间，那里正是魔力之源所在之处。也许是因为白日里的辛勤忙碌，她的魔力正保持着极高的活性化。

    根据亚德里安殿下的描述，只要对它进行刺激，生命之力就会涌现。但具体该如何cao作，殿下却并未明示，还需要一番试验才能得出结论……

    ＊＊＊

    在外界看来，进入精神空间的状态的确和做梦相当接近。

    茫茫白雾之中，金发男人高大挺拔的身姿显得格外醒目。他粗犷的发梢在虚空中无序地翻飞，英武不凡的面容上写满了不悦。无需细看，就知道他现在非常恼怒。

    “哼，小丫头，最近当圣女当得很过瘾是吧？自己的身体都照顾不好，就想着普度众生？每天不按时休寝，也不回精神空间，看来你是把我的谆谆教诲全都抛之脑后了！”

    艾拉刚来到这片白雾环绕的空间里，便被奥伦连珠炮般的训斥包围，措手不及地陷入被动境地。

    “不、不是这样的，老师，您听我解释！”

    “解释什么？你能耐大了，连我这个老师的话都不听，对那个魔法师倒是信任得很！难道你觉得他的学识比我还要高明吗？我看你干脆拜他为师得了！”

    震耳欲聋的声音在空中回荡，艾拉连连后退，一时难以招架。奥伦的责难让她感到一头雾水——自己确实因为忙于治疗而疏忽了老师一些，但这与克莱文先生又有什么关系呢?

    “老师，我，我真的没有动过那样的念头！”

    “还狡辩，那个魔法师教你的元素cao控术，你好像很中意啊！”奥伦狠狠捏住她一侧脸颊，语气中满是积怨。

    “学习元素cao控可以让我解放自身的魔力，这不是好事吗？”艾拉捂着脸委屈地说道，“而且，克莱文先生也一直在尽力帮助大家，或许他并不像您说的那样……”

    听到她还在为那魔法师开脱，奥伦不禁气急败坏：“你是不是已经忘了之前的教训？那个王子一开始也是假惺惺地接近你，最终还不是把你当作制造圣水的工具！”

    “亚德里安殿下他……他是想通过圣水实现更远大的目标，为了更多人的幸福考虑……”

    “是吗？如果他像你所说的那般无私，你为何要从王宫逃走呢？”

    在奥伦的逼视下，她的辩解声越来越小，最终失去了所有反驳的力量，毫无骨气地坐倒在地上。

    “你必须明白，他们从未怀有善意，真正值得你信赖的是我——一个见多识广、智勇双全、永远诚实可靠的伟大导师！”见她无言以对，奥伦得意洋洋地宣告了自己的胜利，“你这几天沉迷于那个元素cao控，耽搁了太久高阶魔法的学习，得要好好补课才行。”

    “此外，剑术也该纳入你的训练计划，我看，白天你也不必去捣腾什么治疗了，这些时间就用来练习剑术！”

    小丫头在生命女神的传教之路上渐行渐远，这已经背离了他的期待。如今战争之神变得不为人知，他正指望着她能习得一番武技，举起圣剑，传播战争之神的威名呢！按理来说，这才是圣剑的继承人应当背负的使命。

    “可、可那些受伤的人怎么办？”艾拉满是犹豫地问道。

    虽然重伤的平民大多已经得到医治，但在信徒们狂热的簇拥下，她无法将任何一名伤患抛之不顾。

    “哼，你把光愈术教给他们不就行了?”奥伦的语气里透着不耐烦，“那种简单无趣的重复劳动，根本不需要你自己动手。你身边有那么多生命女神的信徒，这些家伙就像苍蝇一样纷纷扰扰，实在烦人，也该给他们找点事做了！”

    对于老师天马行空的指示，艾拉感到大为犯难：“即使他们听从我的想法，学会咒语，也没有魔力来施展法术呀！”

    “那就把魔力储存起来，再分给他们。”奥伦轻描淡写地说道。

    艾拉睁大了眼，心里满是疑惑：“这真的能做到吗？”

    “圣水不就是这个原理？以你现在魔力充足的状态，先分出一部分的魔力也不会有什么大碍。而那个元素cao控术，虽然我不想承认，但它确实有可取之处。你不妨尝试将两种方法结合起来，只要能聚集纯净的魔力，光愈术的施展并非难事。”

    奥伦的这番话让她陷入了沉思。她一直以为，魔法的使用有着极高的门槛，与个人的天赋密切相关。但老师的建议，却有一种拨开云雾的感觉。

    作为一个平民出身的普通人，她也曾与魔法有缘无份。直到拔出圣剑，得到大量魔力的加持之后，才逐步提高了魔法适应性，习得各种法术。如果能将这份恩赐推广到每一个需要帮助的人，让他们自给自足，那岂不是再好不过？

    一幅其乐融融的景象出现在她对未来的畅想之中，艾拉不由崇敬地望向奥伦，只觉得他的形象越发高大伟岸。

    “没想到，老师您不仅博学多才，还如此体恤众生，居然考虑到了那么深远的层面……”

    “这……这还用说吗！你以为我是谁？”奥伦避重就轻地咳嗽了一声，伸手理了理发梢。

    他的初衷不过是让这个小丫头能把更多的时间花在磨练武技上，反正光愈术这么简单的魔法咒文，又不是什么秘传绝学。在过去的时代，魔法本就是几乎人人都能使用的东西。

    “具体的方法，你之后再慢慢琢磨，最重要的是抽出时间来，练习魔法和剑术！看在你最近的确劳累的份上，我就暂时网开一面，让你稍作休整，但是从明天开始……”

    他正打算为艾拉制定一个详细周密的训练计划，以让她远离那些不必要的纠缠，却看到坐着的女孩突然双颊绯红地并拢了腿，神情既带着疑惑，又有些许困扰，像只受惊的小白兔一样僵直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