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 训妻

    得知纸坊经营的困境，沈清茗却是不谈纸坊的事，而是颇为无奈的指出道：“你呀，真是傻，又憋了很久吧。”

    她知道龙卿有个毛病，很喜欢把事憋在心里，或许和她过往长久一个人生活有关。龙卿周围没有朋友，也没有亲人，也就阿虎一个在身边，长年累月习惯了什么都自己解决，但现在不一样了，不说她，龙卿还有很多小姐妹，又何苦什么都自己抗？回想这几天龙卿兴致不高，怕是一直憋这事，居然能憋到今天才说，让她既生气又心疼。

    龙卿知道自己的心思瞒不了细心的媳妇，只好点了点头。

    “你就是这样，什么都喜欢憋在心里，早些说出来，我们大伙儿也能一起想想办法不是？”沈清茗低头沉思，造纸的工序是一目了然，但说到底那只是理论上的，生产是实践，需要随时随地针对环境去调整。造纸关键在于成本的控制，若花大量时间精力去造纸，一张纸售价会高达一百文，比市价还高，这样的纸还不如不造。龙卿很看重纸坊，为此花了大量心力，效果却差强人意，怕是很受打击吧。

    “造纸毕竟是我提出来的，我不想给你们添加这么多发愁的事，朝廷现在命我们负责轮耕的推进，那边县令过几日又要过来视察我们的踏车，还要卖鹿茸，大家都有事忙，而我负责造纸，却连这点小问题都解决不了。”龙卿说。

    “阿卿……”

    “龙姑娘就是想太多了，实在不行可以慢慢想，先放一放去四方云游学习，再回来造也不迟，又不是非得现在造出来的。”沈二丫和沈三丫劝道，阿虎也开口劝：“对呀，我们只是一介农妇，孑然一身，朝廷即使给我们安排事务，但肯定不会把宝都压在我们身上，就算最后做不成也不必有天下危矣的压力。”

    “话虽如此……只是……”龙卿锁着眉头，道理她不是不懂，但是她真的很希望姑娘们可以越来越好，抢占更多先机，但很多事情又不是她想就能实现的，想了想，不想让亲人们担心便道：“唉，或许我只是一时拧住了。”

    “你肯定拧住了，来，吃块碌鹅，吃饱了我们一家慢慢商量好吧？”沈清茗给她夹了块鹅rou。

    龙卿点点头，鹅rou还是很对她的口味，她乖乖把鹅rou都吃了。

    饱食了一顿家宴，一家人坐在玉兰树下纳凉。四丫和五丫也呆在这里，她们虽听不懂jiejie们的谈话，但不喜欢回家，坐在这里光听jiejie们说话都是开心的。沈清茗端来一盘葡萄，用作饭后水果：“你说姑娘们力气不够，打不了均质的纸浆，那我们可以用骡马呀。”

    “对呀，用畜牲不行吗？搭个拉磨，让驴子拉着撵，这样出的浆应该细腻很多。”大家问。

    龙卿却是摇了摇头：“我一早想过了，用畜牲的话也只是增加了另一种养畜的成本，我们造的纸比青竹纸坊贵就没有意义了。”

    “对哦。”

    大家又发起愁来，沈清茗叼着一颗葡萄，感受着晚风拂面的痒意：“既然畜牲要成本，那就挑些没成本的。”

    “那有什么没成本？”

    “风、水这些。”

    一语惊醒梦中人，龙卿猛地站了起来，有些惊喜的捶了捶手：“对呀，风力和水力没有成本，力气还大，可以不间断工作。”

    关于水力风力的运用本朝已经有初步成效了，帆船的船帆就是借用了风力，风力大到连船都能推动，而司空见惯的水车，用的不就是水力？自然力量比人畜的力量大得多，若能利用起来，产量绝对远超青竹纸坊。

    “那你准备怎么利用？”

    “我们或许可以造个大水车大风车这样的东西，借水力风力推动滚石，用滚石去碾碎竹料，这样出的纸浆肯定均匀又细腻，还能一天不间断生产，不用投入成本，产量又翻个几倍，乃一本万利。”

    听着龙卿在那儿手舞足蹈的比划水车滚石，大家既惊喜又好奇，她们似乎能想象到一台遮天蔽日的水车驾于江河之上，奔腾的水流冲刷着它庞大的身躯，水车发出阵阵低吼，犹如沉睡的巨兽，在水流的冲击下醒来，翻江倒海，每一次转动都能带动岸上的磨盘随之转动，源源不断的纸浆从出口流出。

    想象到那个画面大家皆露出震撼的表情，沈清茗却只是淡笑不语，她已经习惯了龙卿突然冒出天马行空的想法。龙卿每次想事情都不会考虑背后实施的可能性，通俗来讲就是脱离了现实的臆想。就拿水力推动滚石来说，这么重的滚石需要多大的水力？建造一个这样的水利工程怕不是全国动员都不一定造的出来，但她不会因此打击龙卿。

    龙卿独自畅想了一番，似乎也发现这样和做白日梦无异，讪笑着撩了下鬓角：“我忘了，即使真有这样的机关，目前的我们是造不出来的。”

    能抵抗江河冲击的水车得用比铁还硬的东西造吧，现在大汉连铁都难产，别说更坚硬的物质了。

    “所以呢，你预备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靠姑娘们的手力肯定行不通，风力和水力又难以借用，可能还是关门大吉好些。”龙卿开起了玩笑。

    见她有心情开玩笑了，知她已经从受挫中振作过来，沈清茗也认真想了想：“别这么悲观，量产不行，那就专攻防腐防虫吧。”

    新生的工厂必须具备过硬的优势才能生存，如今便宜是没戏了，那就把防虫防腐做到极致。

    龙卿托着脑袋，看似在认真考虑。二丫三丫觉得可行，说道：“大姐说的有理，我们知道龙姑娘希望自家纸坊造的纸能给普通人用，但还得先让纸坊生存下去，以后再想办法提高产量。”

    “唉，也只能先这样了。”

    迫于现实，龙卿只能同意，纸坊的困境却也给了她一个警醒。

    女子和男子是有天然之别的，在这个剥削横行的世道，每个人都被明码标价，剥削者看重的不是个人的长远发展，而是现在可剥削的剩余价值，同一份工钱招男工可剥削的价值就是超过了女工。她们既然招女工，又不想走剥削的路，那么就该正视男女的差别，而非规避差别，要想男女平等，还得从长计议了。

    大伙儿针对防腐防虫的点构思一番，龙卿认为还是先弄几台石磨回来撵黄檗，看看出汁率能不能提高再说。但显然龙卿也不是一个轻言放弃之人，她没有放弃水车梦，指不定等第一批硫磺纸和黄檗纸问世，她能以此说服朝廷，等以后亩产提高，越来越多人离开陇亩前去开采铁矿，巨无霸钢铁水车说不定也不再是白日梦了。

    这般一想，龙卿的思路又打开了，她又觉得自己有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力量。

    晚间，妇妻二人回到她们独处的小空间。沈清茗还在絮絮叨叨：“你呀你，充大头鬼的毛病就是改不了，明明没那么厉害又总要把一切揽在身上，现在穿帮了吧。”

    “我哪有，我只是想让你们轻松一些，一片好心倒被你贬的一文不值了。”龙卿不服气嗫嚅道。

    “都穿帮了还在嘴硬呢。”沈清茗好笑的看着她，眉梢挑起，就像在说：你继续装。

    “我错了还不行吗？”龙卿只好认错。

    “你就是这样，训几句就认错，惯会避重就轻。你不是神，你并不是无所不能，以后有事要说出来，整天憋着，把身体憋坏了看你怎么办。”到底也只是有些气，沈清茗心里是很心疼她的，给她脱了衣裳，又扶上了床。

    龙卿非常享受媳妇的关切，听着小媳妇絮絮叨叨像个小老太婆，她低着脑袋乖乖听训，心里头越听越甜。

    “我可不想憋坏身体，我还想和你生个孩子呢。”

    沈清茗羞了起来，疾声道：“你个登徒子，刚刚训完又开始没脸没皮了，这样的事也好意思说。”

    龙卿面色不变，她似笑非笑道：“当初明明是你先说的，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你再说！”

    “是我的错，我不知廉耻，我不该说的。”一套道歉一气呵成，让沈清茗羞愤的拳头砸在了棉花上，气的直瞪她。

    “好了，我的好媳妇，下次我不敢了，也不逞强了。”

    “哼，道歉倒是越发利索了。”沈清茗翻开日历本，递给她看，龙卿接过来，不明：“怎么了？”

    “你看看日子，还有不到四天就要取鹿茸了。”沈清茗没好气道。

    “还有不到四日了？”龙卿惊讶，感叹时间过的好快呀。

    “不然呢，届时县令夫人也会来，你准备送什么礼物给她？”

    “我哪里知道送什么，我最不懂这些人情往来了，你拿主意吧。”龙卿不想思考这种东西。

    “你还有私人珍藏吗？”沈清茗挑眉看她。

    龙卿急忙摇头：“那不行，那些我要留着今后慢慢送给你的，我以前惫懒就没有收罗多少好东西，送一件少一件，才不给别人。”

    “那我们送什么？”

    “她出身好，自小锦衣玉食，什么好东西没见过。我们就一村姑，除了村里的土产还有什么，贵的贱的都没有，也就朝廷赏的钱了。”

    “那么说来我们穷的只剩钱了？”沈清茗恍然。

    龙卿玩味一笑：“你这么说可真有意思。”

    “那怎么办呐？”沈清茗又愁起来，当初县令夫人送给她一个玉镯做礼物，于情于理她都要回礼，但她们这样的人家真没什么拿得出手。

    “去集市看看吧，弄有心意的，手工的？虽然她可能也看不上这些小玩意儿就是了。”龙卿提议。

    “有道理，那去集市吧。”沈清茗早就想去逛街了：“正好姑娘们也要待客了，总不能让她们穿着粗制罗裙待客，还得买些棉质的来。”

    “有道理，那明天去吧。”

    “好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