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前世（下）

    他那晚睡下后，樱桃琢磨起他说的科考之事。

    她坐在他床头，看着他熟睡的脸，心头默默一算，顿感不妙。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何突然会替他算起科举的运势来，有些东西，好像突然就会知道，就会运用了。

    在内心的某个节点被不知不觉突破以后。

    就像，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听懂人类说话，为何会看懂人类写的字一样。

    因为这个世界上有太多的不知所起，所以她从不深究，她自降世以来就知道自己与其他猫的不同。

    先算起春闱的直接结果，樱桃是替他高兴的，但是延展而下，是大凶之卦。他此次去京城，命有一劫，关乎性命之忧，关乎生死。

    若不去京城，不去参加科考，便能躲过此劫。

    樱桃在心里默念着算出来的卦象，静坐了大半夜。

    等翌日裴晏礼醒来时，她如往常一样蜷在他枕边睡着。

    今天是他离开的日子，天气一如既往，是个大晴天。

    只是裴晏礼穿好衣服下了床，立马变发现了不对。

    他昨夜收拾好的包袱被打开了不说，里面的书籍和衣服全都不见了。

    他的第一反应自然是遭贼了，但盘缠却还在。紧接着，他在寺庙内各个角落找到了他包袱里的东西。

    樱桃心虚地跟在他身边陪他找东西，眼见他很快就把她半夜藏的东西都找出来了，她心急如焚。

    急得团团转的樱桃也没法儿阻止他，只能用最原始的方式，咬住他的袖子，制止他继续寻找。

    这个方法完全没用，一只小猫的力气对于人来说太小了，跟挠痒痒似的。

    裴晏礼很快将自己的东西重新找好，然后迅速收拾进包袱。

    他看了好几眼今日反常的樱桃，欲言又止。

    下山后他要寻找新的落脚点，所以必须早些启程，在天黑之前找到可以住宿的地方。

    他郑重地与樱桃道别，不管樱桃如何嚎叫，他听不懂，只以为她也是舍不得。她咬住他的衣角下摆，不让他离开。耗尽了全身的力气，裴晏礼只是边走边温柔地抚摸她，和她说会再见面的。

    她阻止不了他去京城。

    很挫败。

    他最终还是下山了。

    樱桃重新回到那棵樱桃树上，站得高，可以看到他越来越远的身影。

    算了吧，不过是一个萍水相逢的人类，他的生死，都是他的命数，和她又有什么关系呢？或许她的占卜并不准确，他不是说来年春闱放榜，就回来这里寻她吗？

    等等看吧。

    几个日夜交替，他留给她的食物见了底，那座破旧的寺庙内，也恢复了他来之前的模样，里面没有了他的气息。

    这附近的野猫，已经没有一只赶再来招惹她了。

    樱桃树上的果子熟透了，也开始走向凋落。

    她每日无所事事，觉得日子变得枯燥无味。

    她为什么一定要等他来寻她呢？她突然也想离开这里，去别的地方看看，比如京城。

    有了想法，她就立即执行。

    樱桃记得他的气味，但要避开人类，所以寻了许久，终于在秋叶落下的第一天，找到了住在客栈的裴晏礼。

    那间客栈里住了许多赴京赶考的举子。

    樱桃的突然到访，令裴晏礼又惊又喜，他扔下书，抱着樱桃揉了又揉，对于她居然能远行近百里路找到他，他感到不可思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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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见到他以后，樱桃原本还想装作傲娇地给他甩脸色，可他太热情太开心了，情绪不加掩饰，她完全没法儿对他冷脸了。

    毕竟，俗话不是说，伸手不打笑脸人吗？

    那之后，樱桃便在裴晏礼住的客栈房间住下了，裴晏礼悄悄在客栈养她。

    白日里，裴晏礼若是在房间看书，樱桃就照常趴在他怀里睡觉。裴晏礼有时也会应邀参加一些聚会，樱桃要么继续藏在他的房间睡懒觉，要么也会偷偷跑出去玩。

    她已学会了一些捕猎的本事，比如捉些飞蛾、蜚蠊放在他的茶杯里泡着，等他游玩回来能喝上一杯荤茶。但这些他都不大喜欢，每次都倒掉，还问店小二要了些防蚊虫的草药香囊放在房里。

    有一次樱桃听他梦呓说起吃rou，樱桃大半夜不睡觉，辛辛苦苦替他抓来了老鼠和长虫放在桌上。他一觉醒来看到了没有喜，只有惊。店小二被叫过来处理时还纳闷，这都入冬了，怎还会有没冬眠的长虫。

    樱桃其实有些生气，他怎么都不喜欢？这也太不给她面子了。

    但京城入冬后变得特别冷，樱桃每晚都要钻入他的被窝才能安心入睡，那便也没法儿生他的气了。

    他有一次参加了咏雪诗会，听说谁家的小姐找了位绣娘给自家的狸奴做了件的衣裳，绣娘手巧，那小衣裳很是漂亮，别家养了狸奴的小娘子都争着找那位绣娘做。裴晏礼这也想起了，该给他的樱桃做件衣裳了。

    可惜他不会做，也请不起绣娘，只能去铺子里买成衣。

    京城的成衣铺子倒是多，可惜卖狸奴成衣的没几家，他逛了都不大满意，最后也只能矮子里拔高买了一件。委屈樱桃先凑合穿着，等明年冬天，他兴许也能给她请绣娘做合身的衣裳了。再不济，他可以自己学着做。

    樱桃陪着他在客栈住到春闱科考，考试那几日，他要去贡院，樱桃也跟到了贡院。

    再之后，他如她预料那般高中了。

    一甲第三名，探花郎。

    那是普天而来的大喜，也是祸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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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帝中年，未立储君，今年冬一场大雪过后突遭寒疾，身体大不如前。

    皇帝膝下皇子众多，但独爱一女，明珍公主。公主为先皇后所出，天资聪颖，胆识过人，得皇帝首肯，可参朝政。

    朝臣时兴榜下捉婿，而探花裴晏礼，就是明珍公主一眼相中的。

    驸马不参朝政，裴晏礼自是不允的，还好公主已招驸马，且孕有子嗣，这才不好当面为难他。

    拒了公主，公主未表态，但有的是想巴结公主的人不痛不痒地刁难他，更有公主的敌对找上他示好拉拢。

    好也罢，坏也罢，真真假假的京城，大家都带着虚伪的面具相处。

    其实，就算不被公主相中，科考一甲三名，在这动荡的朝局争斗中，没有家世背景，都难以安稳。

    放榜后没多久，他被派到京城周边的州县做知州，旨意颁发得很急，命他快速上任。

    他知道这道旨意有问题，毕竟按常理来看，他该是授予翰林院编修的职位。

    樱桃随他又去了新的地方生活，他自放榜后就忧心忡忡，但还是在京城一家有名的布料铺子，扯了一块好料子，准备试着给樱桃做件衣裳。

    上任知州后，裴晏礼越来越忙。

    不足一月，听说京中皇帝又病了，有皇子因诬陷明珍公主入狱，也有大臣因贪污被抄了家。

    樱桃不懂这些，都是爬房顶上偷听到的。

    有一日裴晏礼早早下职，与她说起埋在樱桃树下那罐樱桃酿。他说，他不知道他埋得够不够深，会不会被山里的野兽刨出来。他有些不放心，想亲自回去看看，但如今公务缠身，实在走不开。

    他念叨了好几日，最后请樱桃帮他回去看看。

    樱桃见他确实担心，便也愿意冒着冬末这最后一点寒冷回一趟樱桃树下。

    一来一回，已是初春了。

    樱桃回到寺庙后，看见樱桃树下一切如旧。想起他的卦象，她心下越发不安，拼命地往回赶。

    可回到那座陌生的城市时，知州已经换人了。

    她躲在曾经偷听的房顶上，听到有人说，上一任的知州于半月前获罪入狱，赐了毒酒。据说京中有人想保他，可惜晚了一步，赦免的旨意下来时，新上任的知州刚给他盖上白布。

    他短暂地在这座城市生活过，没有人记得他，连埋在哪里，樱桃都没有偷听到。

    人死以后，气味也消失了，樱桃闻不到他的气味了，只能回到初遇时的樱桃树下，回到那座破破烂烂的寺庙里。

    她知道她原本就什么也改变不了，她救不了他，当时一味地追着他到京城，只是舍不得。

    她陪她的救命恩人度过了人生中最重要的金榜题名时，她应该没有遗憾的。

    可她却无法释怀！

    她知道他的命运，知道他有性命之忧有此劫难，却没有办法去改变。

    那样深的无力感，令胆小的樱桃很长一段时间都陷在难过的情绪之中，直到她选择了遗忘，忘记那些让她不愉快的所有事，她不想再去接触人类了，不想拥有感情，也不想拥有什么占卜算卦的能力。

    她只想做一只小猫，就算是一只捕不到猎物的小猫也没有关系。

    之后的百年时光里，她冷眼旁观着身边的人类，不用心，不动心，只用双手干趴下那些想抢占她地盘的同类。

    哦，对了，还有树下那罐樱桃酿，她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挖出来喝掉的，反正味道还不错。

    那个味道她记了很久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