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入秋
第六十二章:入秋
周一,梁斯翊照例起得很早。 牙刷牙膏摆在蓝色塑料脸盆里,她单手抱着,轻手轻脚地拉开宿舍门,侧身闪了出去。 每层楼都有一个洗漱间,现在时间还早,洗漱间里只有她一个人,显得有些空旷。 刷牙时无意间瞥了镜子一眼。 头发比起夏天已经长了不少,用一根皮筋在脑后松松扎起来,跟着刷牙的动作晃动,显得有些摇摇欲坠。 果然,洗脸的时候一弯腰头发就散了,发尾掉进脸盆里,捞出来的时候已经湿成一绺,最底部还滴着水,嘀嘀嗒嗒,洇湿了胸前一小块衣料。 她走到镜子前擦脸,顺便用毛巾吸了吸发梢水分。 车祸是一个月前的事,转眼已经入秋了。水冰凉,镜子里的她鼻尖脸颊都是红的。 两车相撞时她当场就没了意识,醒来人已经躺在解放军总医院的病房里。那时候还是半夜,整层楼却站满了人,和她病房仅一门之隔的走廊上,新闻里如雷贯耳的“大人物”的名字接二连三地响起。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除了一些皮外伤和轻度脑震荡,她身体的其他地方都没有问题。 警方很快就查清了事故原因,是肇事司机疲劳驾驶。医院人多嘴杂,叶闻笛私下里安排人送她离开。 那时候,池庚垚还在icu里抢救,生死未卜。 进了九月,空气中已经没有了夏天的闷热与潮湿。两三场急雨便将天空洗得明净澄澈,清晨与傍晚也凉快得多了。 秦江雪晨跑完冲了个澡,在宿舍楼下等她,估计是着急出门,头发还半干半湿的垂着。 女生一身简单的灰色卫衣和牛仔裤,头发扎成了高马尾,挑开门帘从楼里走出来。 “头还疼吗?要不去医院看看,我陪你一起。” 他自然地从她肩上接过书包,和以前一样,单肩背着两个人的书包。 两人初中相识,到现在已经过了七年,再加上大学几年,不到二十岁的人生,竟然半辈子都待在一起。 梁斯翊边走着,左右晃了晃脑袋,马尾也跟着摆动。 “还行,今天好像不疼了。” 事故发生后池家在第一时间就封锁了消息,她伤得不重,自然也没跟秦江雪提起车祸的事,只说自己最近头疼。 也多亏前一阵子秦江雪在军训,她整天泡在实验室,说专心科研也好,说故意躲着他也好,反正再见面时,外伤已经好了七七八八。 “这两天组里又忙起来,开始准备年底要投的论文。” 她手指按住太阳xue,身子忽然一倾,整个人软趴趴的挂在他身上,叹了口气,开玩笑道。 “完蛋,已经又开始疼了。” 他捉住垂在他胸前的那只手,细细摩挲着,然后十指交叉扣住,举到唇边亲了亲她的手背。 “学姐辛苦了,不如国庆我们出去玩?” 梁斯翊故意拿乔,轻哼了一声,“看情况吧,学姐档期很忙的。” 两人去食堂吃早餐,她正发呆呢,秦江雪弯腰把餐盘放到她面前。 “谢谢。” 她拿起包子咬了一口,闲聊道,“你们呢,忙吗?” 其实梁斯翊有些意外他没选数学或者计算机,而是去学了经济。但转念一想,也是,经管的分数线一骑绝尘,考那么高的分不选这个专业白瞎了。 不像工科又累又苦,如果不在科研这条路上走到黑,说到底也不过是个大厂的高级技工。 秦江雪点点头,“和高三差不多。” 在高考大省,普通学生都是用命换成绩。每天起的比鸡早,睡的比狗晚,下楼跑cao手里都要捧着课本背古诗。 可秦江雪不普通。 你的高三根本说不上忙好吧。梁斯翊腹诽道。 “老龚问周五有空吗,想叫上你大家一块聚一下。” 梁斯翊看了眼桌子上手机弹出来的消息,实时向秦江雪转播道。 老龚,龚家齐,是他们高中班长。 毕业时,他把班里去北京上学的人都拉到一个微信群里,平常在群里吹牛灌水,偶尔组织一两次聚会。 龚家齐和秦江雪都是校篮球队的,是想当彼此“爸爸”的关系,龚家齐从八月底就吆喝着要聚餐。 十几个人散落在北京的不同学校,刚开学大家都忙,日期只好往后一拖再拖,直到现在九月中旬了才又提起这个事。 “你有空吗?” 秦江雪没去看手机,反倒问她。 “嗯......没有。” 梁斯翊一仰脖子,把嘴里的食物咽下去,有些臭屁道,“不过这次破例,学姐勉为其难,给你个面子。” 秦江雪笑着捏了捏她的鼻子。 两人吃完,收拾餐具准备起身离开,只见旁边有两名女生踌躇着靠近。 个头稍微高点女生拉住了朋友,指了指梁斯翊,两人嘀咕了一会儿,矮个子女生眼神在秦江雪身上不舍地流连了几圈,终于还是和朋友一起走了。 梁斯翊一切都看在眼里,转过头看着他,故意拖长了腔调,不咸不淡地说了句。 “哥哥太———有魅力了,比人民币还受欢迎。” 入学一个月,他已经荣登表白墙四五次。军训时被偷拍的侧脸照片被各大公众号疯狂转载,其中有一天还上了微博热搜。 “是吗?那太好了。” 他挑了下眉,又似乎很喜欢看她吃醋的样子,单手撑脸,笑着看她,“某人正好是个财迷。” 两人在食堂门口分开,秦江雪去三教上自习,梁斯翊搭校车去实验室。 距离组会开始还有一个小时,梁斯翊第一个到实验室。烧上热水,拉开窗帘,打开窗户通风,最后回到角落里的工位上简单准备了一下ppt。 “早啊小梁。” 博士师兄后脚就到了,跟她打过招呼,径直走到窗边把窗子关上,“每天都来这么早啊,还是年轻好,就是有活力。” 梁斯翊有些拿不准师兄是不是在阴阳她,嫌她来得太早,衬得别人好像偷懒似的。 她从显示器后面探出头,故意哭丧着脸,“ppt还没做呢。” 师兄倒了杯热水绕到她身后,“论文复现的怎么样了?” 两个人讨论着,实验室里的人逐渐多了起来,六七十人的大组,即使大家都压着嗓子说话也蛮吵的。 到点他们几个人跟着小导去了隔壁会议室开会。 九个人围坐在会议桌前,只有她说话时小导像没听见似的,全程头也没抬,直接将她略过。 到后面她越说越没底,草草结束,小导无所谓地说了句,“下一个。” 搞科研这事儿就是凭成果说话,大组更是如此。没有人会像高中老师一样,手把手耐心地带一个本科生。 之前一心想进组,进了组才发现知识技能靠自学,资源机会都要靠抢。 绩点、科研,没一个简单的。 她一个人背着书包走在楼道里,走廊又长又宽,脚步声回响。电脑她放在了工位上,书包里空荡荡,心也空荡荡的。 好像和小屁孩时期背着书包经过教室门口也没什么不同。 那时候放学可以去买一本六块钱的知音漫客,小屁孩掏出攒了很久的零花钱,去换来一段被窝里充满奇幻和热血的旅程。 越长大反而越开始害怕长大,或许是已经隐隐有种预感,知道自己一辈子只是徒增年龄,但永远无法活得像漫画里那样精彩。 她不是二次元里能拯救世界的高中生主角。 她是台词只有一张分镜的甲乙丙,是主角团胜利欢呼时简笔带过的一道黑影,是“众人震惊”里的众人。 武侠小说里的宗门天骄总会在修炼时如梦初醒般的大彻大悟。 太阳总是从东边升起,在西边落下,她不得不在一个又一个连续破碎的梦里,开始寻找自己的经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