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蚂蚁阅读 - 经典小说 - 愿晚霞吻着夕阳 (父女 | 言情剧情)在线阅读 - 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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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果然别人的爸爸才是好爸爸。

    韩子蓉坐在回家的公交车上,无聊打开朋友圈,刷到林嘉儿的爸爸送她一台最新款水果手机,高级的金属质感,紫罗兰色的光泽,林嘉儿开心的抱着她爸爸,配着照片一串泡泡和漂亮的美术字体,&039;&039;我的16岁礼物,爱你哟,爸爸&039;&039;。那部手机不便宜,至少1万多块吧,韩子蓉心想,配得上她的娇生惯养。

    她们从小学就是同学,因为她俩的爸爸刚好也在一个单位,林父是国企市场部负责人,而她的爸爸,韩广生,只是公司的一个司机。干了很多年也没混到编制,只能算长期临时工吧。那台手机够他起早摸黑干三个月。

    林父戴一副金丝边眼镜,谈吐儒雅,西装裁剪合宜,总是风度翩翩。因为保养得好,肤色比同龄男人白皙干净,显得年轻,这就是理想中父亲的样子吧。而韩广生在生活的磨砺下,一张脸早已粗糙,干瘪,而黝黑,一个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老男人,韩子蓉这样想,他甚至连自信也没有。

    嘉儿和自己属于塑料闺蜜,嘉儿不是刻薄的美人,但对待朋友的真心诚意也不多,韩子蓉其实比她漂亮,但越是这样,越嫉妒她的全部。她在想,这种漂亮何尝不是一种惩罚,好像一朵鲜花生长在戈壁。

    语文老师说16岁在古代叫碧玉年华,学校打算组织一次亲子游,也是高一最后一次春游,为即将到来的高考备战做一次放松。本来是开心的事,可为什么要亲子呢,好像故意为难她,逼她穿上自己最拿不出手的衣服,给所有人看。

    &039;&039;请各位家长给孩子准备一份16岁礼物哦,同学们同时也准备一份回礼,在亲子活动时交换礼物,是我们最温馨的环节哦。大家一起庆祝碧玉年华,也感谢我们的爸爸mama。&039;&039;

    这是老师在班级大群里的公告,也是林嘉儿那部手机的缘起。

    韩子蓉自嘲,他十有八九没看到这条公告,即使老师反复发了多次,韩广生从来不在那个群发言,她甚至怀疑他什么时候早已退了群。

    如果是别人家,父母疏忽没看到,孩子会兴致勃勃提醒,而韩子蓉只字不提,自从她长大以来,越发和父亲没有交流,父女俩甚至常常几天说不了一句话。没看见就是没看见,缺位的爸爸就是缺位的爸爸,提醒有什么意义呢。

    但为了避免在众人面前尴尬,她还是提前买了两件礼物,一件是模拟她送给他的,一件是施家水晶吊坠项链,是模拟他送给她的。她流连那款项链很久了,一整块天然粉紫的晶料,精致切割的完美心形,而6000元是她无法承受之重,所以残酷的真相是,她从网上花300买了仿品,但盒子是真的,是她多么楚楚可怜从施家导购员那里求来的空盒子。回想那种窘迫,她坐在公交车里黯然流泪。

    这就是沙漠里的蔷薇,韩子蓉很美,是可以羞花遮月的美人,但也朦胧了过多尘色,早慧,倔强,美丽,顾影自怜。

    回到家里已是10点,空无一人,韩广生最近总是很晚回来,可能又去地摊赌钱了,每个月姑姑会给她饭卡充钱,三餐在学校食堂解决,另外也会给她零花钱,姑姑不是一个多么温柔的长辈,但至少还会管她。而那个爸爸,在地摊赌输了被打也好,喝醉了躺马路也好,他死在外面也和她没关系。

    韩子蓉打开台灯继续做题,美丽的女孩们往往学习不好或者不用好好学习,但她是例外,进入高中她越发努力读书,做题,无论数学多么枯燥物理多么无聊,她逼着自己做题,只想快点成为一只成年的飞鸟,飞向自在的天空。做着题莫名强烈的困意袭来,她本来只想打个盹,却爬在书桌上睡着了。

    直到肩上传来大衣的厚重感,她倏然醒来,一股强烈的烟酒味立刻包围而至,是老男人大衣的臭味,她猛得站起来甩掉,把身后的爸爸也吓得一退。

    &039;&039;蓉蓉,我刚回家,看你在桌子上就睡了,也不知道怎么叫醒你,又怕你冻着。一着急,没找到合适的毯子,,,&039;&039;

    她看一眼墙上表针,凌晨1点半,嫌恶的说,&039;&039;谢谢,和你说过不要进我房间,打个手机电话就能叫醒我。&039;&039;

    父女俩在一个家里要打电话。

    女儿和韩广生三令五申约定过,不要进她房间,房间里任何东西他也不能碰,因为他的烟酒味让她恶心。

    &039;&039;好,爸爸的错,房间里的东西我都没碰,蓉蓉别生气,早点休息。&039;&039;韩广生捡起被抖落到地上的外套,小心翼翼退出去,韩子蓉砰得关上房门,抽出香氛湿巾把门和地板里里外外擦了一遍才上床安心睡觉。

    翌日清晨闹钟响起,她走出房间,他更早已经出门上班了。厅里餐桌上零七八落摆着空啤酒瓶,是新增的,老男人无论多晚回来也不忘灌那些马尿。

    他的日常,早上6点爬起来出车,天黑回来就是喝酒,除了花生豆从来没什么配菜,因为他穷,喝得烂醉然后躺倒就睡,到第二天再开始,周而复始。这两年是因为老了吗,开始有越来越响的呼噜声。而最近有一个多月了,他每天凌晨以后才回家,改不掉的还是酗酒,不过也是好事,她先睡着就不用听那讨厌的呼噜。

    因为他的早出晚归,他们甚至连打个照面都不容易,韩子蓉想了想,虽然懒得和他多说一句话,但亲子游的事情还是得通知他。他无论如何还是她爸爸,是亲生爸爸,她也想过编一个理由让他不去,比如说他得了大病,住院了,出差了,但林嘉儿的爸爸认识他呀,这些谎话很容易拆穿,只会更尴尬。只能硬着头皮挺下去,她不想输。

    她打开微信,才想起来自己早就把他拉黑了。只好拨通手机。

    &039;&039;。。。&039;&039;,电话接通的瞬间,她差点喊一声爸,旋即意识到,狠狠压住声线,但也不知道该称呼什么,当面可以不用称谓,电话里尬住了。还是对面先开了口。

    &039;&039;蓉蓉,突然找爸爸有啥事。&039;&039;

    这世界有不同的父女,但女孩子们都会喊一声爸。而她几乎忘记了上一次喊爸爸是什么时候,从某一天起,她只想叫他韩广生,如果非要谈什么,只称呼&039;&039;你&039;&039;,不再用称谓。只有他还在执着使用亲子称谓,这就是迟钝的直男吧,完全体会不到女儿的心路和变扭。

    &039;&039;每天见不到你人,学校里有事,实在要和你说一下,今晚早点回来。&039;&039;

    韩子蓉一天都在想怎么和他说亲子游的安排。10点回到家,老男人果然是先回来了,但和没回来也没什么区别,已经倒在沙发睡成一摊,一脸猩红的疲倦之色,睡得很沉。怀里抱着瓶子,歪斜的瓶口里酒水洒满周身,那种劣质白酒的浓烈辣味尤其刺鼻。韩子蓉厌恶得拧拧鼻子,几乎是冲进自己房间,砰得关上门打开窗,大口呼吸凉风,她又流泪了,什么时候可以离开这里,即使可能也不会多么开心,但至少不用忍受那劣质烟酒的臭味。

    呼噜声响起,她开始烦躁,想用胶带把他嘴封住。早春的深夜依然冷,风从阳台吹开他一头潦草乱发,隔着一件单薄的旧衬衣,透出蒸腾的酒气和臭汗,他一边昏睡,一边冻的哆嗦。她本想一走了之,想了想还是关紧阳台窗户,拾起他那件脏兮兮的灰色外套盖到他身上。

    &039;&039;方华,能不能别走,&039;&039;她刚要离开,听见他的呓语,喉咙抖动着,嗫嚅出含糊不清的字,&039;&039;我不是好丈夫,也不是好爸爸,你打我几拳都好,回来了就别再走。&039;&039;

    他伸伸手,仿佛在挽回梦中的妻子。女儿瞬间飙出泪,咬着米牙跑回卧室。

    她知道方华是她的mama,但对mama没有什么印象,她两岁时mama就离家出走了。这些都是后来姑姑告诉她的,韩广生年轻时是体校搏击队的运动员,拿到省队冠军,方华则是省城大学的校花,百里挑一的美人,他们一见钟情,她不顾学历和家庭差距嫁给他,以为自己嫁给了爱情。

    婚后韩广生蝉联省队冠军,意气风发,正要备战全国比赛,却不知道何故染上拳赛博彩,被人举报后从省队除名,仍然执迷不悟,很快输掉存折,输掉房子,最终失去妻子。直到现在房子还是租的,他甚至没法给16岁的女儿一个安稳的家,女儿,妻子唯一留给他的女儿。

    韩子蓉小时候曾经问姑姑,&039;&039;那为什么mama不带我走?&039;&039;

    &039;&039;她的追求者很多,那时也很年轻,有个大学同学想带她出国,所以,可能,就没带上你,&039;&039;姑姑轻握小女孩的手,&039;&039;蓉蓉,我晓得你不想跟他,我打也打过,骂也骂过他,我也没办法。但他不是坏人,他只是学不会怎么做爸爸。&039;&039;

    好吧,她不恨mama,她有权利远离垃圾,追求更好的生活,她恨他,是他让她失去了mama,变成一朵脆弱的小花,在酒瓶边长大。她没法像姑姑那样原谅他,他不仅是学不会做爸爸,他是被生活击垮了,彻彻底底的垮了,他是一个垮掉的男人。他于姑姑只是弟弟,于她却本应是相依为命的爸爸,本应是小女孩的全世界。

    &039;&039;蓉蓉,将来你长大了还是得管他,他卷进博彩后,被黑社会追账,打断了肋骨,伤得很重,一到雨天就疼,有一天他老了,可能没法像普通老头那样照顾自己。&039;&039;

    她几乎是逃跑似的捂住耳朵,不要听,不要听,她还这么小,姑姑为什么对一个小女孩说如此沉重的话。现在都这么讨厌他,恨他,想象不了他变成一个衰朽老头子以后,自己会更加讨厌他,到何种地步。

    从那天起,她的心是冷的,像冰封一样,是暖阳也化不开的小女孩。同学,老师,很多人喜欢她,想和她交朋友,但于她,那都是未知莫测的善意,都是不够真实的善良,她为了迎合他们,仍然可以装可爱,可以装作乖,可以在社交场合游刃有余,但只有她自己知道,自己从未开心过,那颗心有多么冰冷。

    尤其是那些男人,从来不缺男同学向她示爱,但她每次都能莫名其妙在他们身上发现韩广生的影子,一样的碳基男人,一样也会抽烟,喝酒,赌博,打架。只有林常淮可能是例外,就是嘉儿的爸爸,给她的印象稍微好一些。小学时他总是亲自接嘉儿放学,一接到嘉儿就抱起来架在肩膀上,让嘉儿坐在高处和老师说再见,嘉儿每次都开心的笑,肆意的炫耀。她后来见到林叔叔就会想起那一幕,他抱起嘉儿的样子,虽然也是碳基男人,便再也厌恶不起来。

    第二天是周日不用上学,韩广生早早把满桌的酒瓶收拾干净,等他的女儿起床。韩子蓉看到两个盘子,两只煎蛋四片面包,两杯牛奶。旧盘子边缘布满破损但擦的很干净,煎蛋很丑,一个黑乎乎的,另一个稍微强一些,牛奶杯摸起来也凉了。

    &039;&039;等你起床和我说事,也不敢叫你,牛奶凉了我去热一热。&039;&039;韩广生打开微波炉把牛奶放进去,却搞不明白按钮的功能,砰得一声杯子炸裂,一片狼藉。

    韩子蓉无尽的皱眉,什么人当了16年的爸,连微波炉也不会用。韩广生愧疚得坐回女儿对面。

    &039;&039;蓉蓉,爸爸从来不会烧饭的,现在也是开始学,这只不黑的煎蛋还行,你吃这只。&039;&039;

    &039;&039;哼,现在学,晚了,我听说酗酒的人没酒喝就会手抖,勺子都握不住。&039;&039;韩子蓉的语气冷若冰霜,眯着眼似乎看到韩广生老了以后颤颤巍巍的样子。

    但她立刻意识到自己的话太尖锐,像刺一样扎向他,缓和一点语气,&039;&039;我减肥没胃口,一会儿约了和同学出去吃午饭。&039;&039;

    马上就看到韩广生落寞的神情,她也不管,&039;&039;我和你说一件事,学校组织亲子春游,下周六,你得去。&039;&039;

    &039;&039;我对这种事本来一点兴趣也没有,但不想驳班主任面子,高一结束有一个国际夏令营,我还想她推荐我去。&039;&039;

    夏令营,还是国际的,在哪里办啊,韩广生嗫嚅着要问。韩子蓉抢先说,&039;&039;香港是第一站,新加坡,然后是澳洲,参加这个夏令营可以有机会拿到那边的大学推荐函和奖学金。&039;&039;

    &039;&039;新加坡,澳洲,是那里的大学吗?&039;&039;

    &039;&039;是的,你知道高考有多难,如果在国内考不上心仪的大学,我就直接去外面读书,这次夏令营,是千载难逢的机会。&039;&039;

    韩子蓉注视着爸爸的眼睛,那双眼睛明亮,大,而深邃,虽然眼白因为年纪爬上了血丝,但眼波中的怅然落寞还是触动了她一点点。双眸周围到眉尖的部分,是她们父女俩最神似的地方,从鼻梁下面,她更圆润,小巧可爱,他更挺拔,倔强固执。其实韩广生曾经也很英俊,有习武之人洒脱不羁的帅气,否则也不会让mama对他一见钟情。韩子蓉倏忽间想起小时候姑姑给她找过老相册,那里的韩广生也曾让她另眼相看。而可能是酗酒和营养不良让他的脸庞陷下去过深,如今只有疲惫,倦怠,和沧桑。

    &039;&039;所以,你一定会去很远的地方读书?&039;&039;

    &039;&039;嗯。&039;&039;离你越远越好,这句话曾经在心里默念过很多次,但此刻她说不出来。

    &039;&039;蓉蓉,最好是国内你心仪的大学,然后最远就是香港吧,能不能,不要去国外读书。。。&039;&039;韩广生突然有点哽咽,他强力抑制住,但韩子蓉还是体会到他细微的心情。因为mama离开他,就是去了国外。此刻他故作平静的表面下,是痛彻心扉吧。

    想到这,她莫名其妙爽快起来,索性再扎向他一根刺,&039;&039;不,如果两者都可以,我一定出国,出国,&039;&039;她故意强调这个字眼,&039;&039;如果外边发展好,为什么还要回来。&039;&039;

    被这根刺射中,他艰难的哽着喉咙,眼皮闭住,似乎这样能噙住眼窝的水珠,不让它们汇聚成眼泪。

    韩子蓉心中既爽快着,又有一丝不忍,&039;&039;你少喝点酒,多吃些东西,越来越瘦了,,,&039;&039;又觉得平白冒出这么一句关心他的话让自己的立场有些奇怪,马上反手讥讽,&039;&039;脸色这么差,怎么和我们班去参加春游,没个好人样子。&039;&039;

    韩广生想找酒找不到,压抑着心绪对女儿应道,&039;&039;爸爸一定会去,周六也没班,需要准备什么吗?&039;&039;

    &039;&039;哦对了,会有一个亲子交换16岁礼物的环节,虚伪又无聊,还把我们当小孩子,&039;&039;韩子蓉貌似平静的撇嘴嘲讽,她只想用刀片割他的心,&039;&039;我已经把交换的礼物买好了,星期五会交给你,就是你该给孩子的那一份,你当天把它再送给我。&039;&039;

    &039;&039;然后准备几句话,不要太文盲,更不要煽情,&039;&039;她想象了一下那样会多难堪,忍不住瞪着他说,&039;&039;就说最敷衍的过场话,如果你让我丢脸,我就退学,去流浪。&039;&039;

    韩广生讶异于女儿安排了一切,所以她会送他什么礼物呢。

    &039;&039;另外,春游要每家人AA出500块钱,我知道你很穷,没有钱,所以给老师毛遂自荐让你当一整天的司机。反正你本来也是司机。&039;&039;

    韩子蓉还有一个想法,他当司机,她就不用在车上和他一直坐在一起。

    说完潇洒转身回房,结束早晨的对话,很久没有一次和爸爸说这么多话了,以至于除了那一丝的不忍,到后面她越说越毒,每一句都带刺。坐在化妆镜前,竟然有久违的舒畅,她看着镜中漂亮的脸蛋,眉宇和眼眸来自爸爸,乌黑的长发,皙白的肤色,和小巧的樱唇来自mama,这样一个美人胚子,会成为谁的新娘呢。

    今天对韩广生的恨似乎淡了那么一点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