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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人,塑胶跑道是鲜红色的,杨剪孤孤单单地站在人群中央,好像在说,你会忘了我吗。他整个人是个模糊的影子,只有他的血流得止也止不住,比跑道要红得多。 李白跪在地上哭醒了。 醒来发现自己躺在陌生的床上。 屋里昏暗极了,厚窗帘拉得一点缝隙也没有,让人觉得自己被闷在一个麻袋底部。李白一下子爬坐起来,恍恍惚惚的,他撑住床面才发觉,自己右手被缠了纱布,闻一闻还有药香,他试着握拳,想起昨晚的那块玻璃。这不是一张整洁的床,另外半边床面是空的,乳白的被子隆起来,里面还余有温度。 接着,李白看到了杨剪脱在枕边的衬衫,半袖,白色有浅灰条纹,他不会认错。他用双手紧紧抓住,盯着那轻薄面料在自己手指下皱成一团,又拿它捂住脸,渐渐找回呼吸。 眼泪洇潮了衬衫,李白这才想起自己现在脸上必定是一塌糊涂,抽纸巾的时候他一眼瞟到床头柜上的台历,左下角印着“万和大酒店”的字样。 他把眼睛瞪圆——原来这是在宾馆? 原来宾馆的房间就是长这样的。 李白格外清晰地听到自己“咚咚”的心跳,也听到水声,来自玄关口一侧那扇闭合的门。那应该是浴室吧,才八点多钟,杨剪向来不缺少自律精神,以前在小出租屋里醒得也总是比他早,弄得他总是看不到那人在清晨半睡半醒的样子。懊丧的同时,李白发觉自己身上的衣服都还在,僵硬地躺回床面,他开始仔细回想。 ……昨晚也记不清楚是什么前因后果,总之他还是没出息地喝了酒,只是杨剪杯子里剩的浅浅一层,啤酒的味道很涩,甚至有些苦,但那人拢着他的后颈揉他耳垂上的小钉子,给他在哄笑和喧闹中开辟出小小一角,静静看他喝下去,目光就像盛了蜜糖。 喝完没多久他就醉了。 最后的印象是杨剪说他酒量也太差了,把他背起来托好,手掌在大腿下,温暖而稳定,鼻尖蹭着鬓角,他还能闻到干涸的血腥。然后那些讨厌的人声就很快飘远了,迷迷糊糊之间,李白看到夜间空旷的长安街,看到那些散发冷光的华灯,好像还看到了天安门? 杨剪把他背到了这家万和大酒店。 酒店用来干什么的,睡觉?当然不全是。不过对于李白来说——他不知道春宵一夜过后的人会是怎样的状态,但他知道像自己现在这样,昨晚八成什么都没有发生。 吸了吸鼻子,李白用脚尖把床边自己鞋底朝上的帆布鞋勾回来,光脚踩进去,趿拉着在这屋里环顾。地毯很软,大床前有电视,屏幕还不小,但他不懂该怎么打开,怕弄坏了也不敢乱动。电视边上的化妆台上有个塑料袋,装着碘酒、药膏、没用完的包扎材料。一面大圆镜映着它们,也映出李白自己。 他瞧着镜中这人寡淡灰暗的模样,面无表情地梳头,已经能确定前夜的平静了。李白坚信缠绵会使人容光焕发。不过也行,也好,本就没什么好惊讶的,要是真的发生了什么,结果现在被他忘得一干二净,岂不是更惨? 但李白又出神地摸了摸自己微肿的嘴唇,瞬间,昨晚那个吻发生时,全身充血得发晕的感觉还是灌回了他的体内。 所有人都看着他们。可那时杨剪的眼睛里只有他一个。接吻时杨剪居然会笑,那颗虎牙咬人真疼。 稍不留神就回不过魂了,身后突然冒出的动静让他险些一个趔趄。李白扶住化妆台沿,缩着脖子回头看,只见杨剪光着上半身,把擦头发的浴巾丢上床,又捞起衬衫套上,背过他去扣扣子。 “早上好。”李白干巴巴道。 “酒醒了?”杨剪侧目看了他一眼。 同时还飘来清爽的薄荷味,氤氲的水汽又是潮热的,让人感觉矛盾。 李白突然担心起来。 “我昨天晚上……”他斟酌措辞,“撒酒疯了吗?” “没有,就是不让我给你处理伤口,”杨剪说着就靠近了,在李白身后拉开半边窗帘,屋里顿时通透起来,“其他时候挺乖的。” “因为我觉得它会让我们长在一起。”李白脱口而出。 杨剪停住手上的动作,半边脸被照亮,莹莹水珠还挂在发梢呢,他在镜中看他,好像真的考虑了一番,然后他说:“那需要我也割一道出来才行。” 李白萎靡道:“那不行。” 杨剪很浅地乐了一下,靠到他身侧,把化妆台上的塑料袋拿空,问道:“要上班吗?” “今天我休息。” “那不用急了,”杨剪抖了抖袋子,让李白伸手,随后把袋子套在了他的伤手上,尾部系住扣子,又用医用胶布缠紧,“洗澡去吧。” 李白的反应仍有些迟钝,他觉得自己还有很多话想说,拖在身后沉得要命,然而杨剪已经把手都帮他包好了,他不得不艰难地把自己关进浴室。这还是李白头一回见到那么精美的盥洗池和那么大的白浴缸,但他还是选了淋浴,因为地面湿湿的,刚刚被使用的明显是这里。 他还在洗手台上看到了杨剪才摘下不久的手表。 镜中人红了脸,李白看得一清二楚,心脏又一次被忐忑充塞了,衣服单手脱也脱不利落,脱下的越多,也就越能看清红了整片的身体。李白下意识地喊了声“哥”,听到门外人应声过后,他却又说了句“没事”。 该怎么办呢?李白在杨剪的味道中蹲下,世界已经填满了,他对自己感到迷茫。 等他再穿好衣裳走出那扇门,他觉得自己已然变成了乌龟,在壳子里缩了一百年。杨剪坐在窗前的沙发椅上,居然买了早餐回来,纸碗装的灌汤包、插了吸管的甜粥、被塑料袋贴紧的茶叶蛋,挨个放在沙发边的小圆几上,都是李白很喜欢吃的,但他现在却毫无胃口。 那么多话,成了他的尾巴,他拖不动了。 昨天晚上杨剪看起来很勇敢。他也必须得勇敢一回。 “我们现在都是清醒的。”他几步就走到杨剪面前,扯了塑料袋,又把手表咔嗒一声放回桌沿。 “嗯。”杨剪把眼抬起来,等他的后文。 “而且这也不是我突发奇想。”李白轻轻拉住杨剪的双手,“哥,你站起来。” 杨剪照做了。 “我喜欢从这个角度看你。”李白努力调匀呼吸,努力露出一个笑,依然握着那几根手指,踮起脚来,响亮地亲了杨剪一口。 亲在左颊上,留了一个小小的湿润的印子。 “你不躲?”亲完李白就后退了一步,偏着脑袋瞧他,“你现在这么清醒。这么的——神清气爽。” 杨剪则毫无预兆地捏住李白的下唇,拿指腹拧了拧,“就是清醒极了,”他说,“所以不会忘了,2004年8月24日上午10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