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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理应被称作神通侯,只可惜世人顾及失踪无影的方歌吟,只管称呼他为小侯爷。王小石向陈照水介绍这位少年英才的时候,陈照水张口就问了一个非常棘手的问题:“神通在哪里?”这句话本身并不棘手,问题在于陈照水是当着方应看的面问的。方应看看上去并无芥蒂,和颜悦色地道:“朝廷向来不予实封。”他的举手投足间都显露着风度和教养,然而还留着几分装作成熟的意味,当他和陈照水坐在一处,竟有一种怪异的和谐。陈照水笑道:“所以这是一个荣誉和地位的象征?”方应看道:“也不全然如此。我曾听闻陈姑娘受封凉侯,大体各地律令不同。”凉侯这个词,只在三合楼中出现过一次,他此时从容说出,已能证明他也曾在三合楼布下人马。陈照水却不想多谈,只道:“那是我到元岛前的事情。”陈照水的故乡和大多数地方不同,这个不同非止习俗刑律,亦在山川地理、人文诗书。善文者往往要教化百姓,在荒夷设郡,封英才为侯,行牧民之责。陈照水少有才名,又非承嗣子,自然被封在凉地,只等成年聘了一尹五御前去就封。然而她不等长大,就已到了元岛。方应看不再说话,抬手去端茶盏,衣袖从腰间的剑柄划过。这把和王小石的挽留剑齐名的血河神剑,被古鞘厚套所包裹,却仍透漾着血红,一如人体的血脉,沉稳而缓慢地流淌。方应看来的时候,恰逢苏梦枕祛除污血,于是只派了王小石做陪客。王小石看着两人交谈间竟已无话可讲,甚至连来意都不及说出,不由在心里感慨了一番陈照水说话直白,然后担负起和事者的身份,开口笑道:“不知小侯爷来这里,是为何事?”方应看面上就带了一些歉意:“我的两位下属前些日子自作主张,险些伤了陈姑娘,我已对他们做出惩处。”他指的正是蔡小头和兆兰容在花府的事情。他听说了六分半堂近期的惨状,心中担忧也会像雷损一般,坐在层层护卫的马车中却仍被不知何处飞来的箭矢射穿琵琶骨,亦觉得六分半堂在京城的最大据点在被火药爆破后,留下经久不散、令人生厌的气味未免太过丢脸。于是沉思许久,趁着陈照水孤身一人,前来致歉,试图消弭可能的报复。陈照水显得有些诧异:“你不必特意为此事致歉。”方应看苦笑一声,又命人送上礼物:“兆兰容受了陈姑娘的一掌,寒气日渐加重,宫中御医也束手无策。还请陈姑娘不计前嫌,出手医治。”陈照水道:“百泉冻咽?”方应看道:“正是。”陈照水稍稍低下头,也端起了茶盏。茶汤温热,缓缓腾起的白烟刚升起时还能看到水汽的形状,但愈往上便愈发细小,不知归往何处。那些温热的气息在面前回旋,将双眼也沾上了温和的流光。陈照水慢慢露出一个微弱的笑来:“可我不曾用百泉冻咽伤她呀。”王小石道:“我曾听闻身中百泉冻咽之人,若伤势轻,可以热性猛药拔除,若伤逝重,哪怕以内家真气也不能化解,反而令施救者也受寒气侵蚀。”方应看道:“不错。”这句话极为怪异。陈照水以百泉冻咽伤了赵天容和任怨,前者被她以东曦既驾化解,后者则横死当场,哪里来的人给兆兰容施救?况且这也与方应看之前所说不符。陈照水并不与他细纠言语上的漏洞,声音仍旧温和柔韧,似春雨落至新芽,叫人心生平静:“只是百泉冻咽,自然是可以治的,但我不要做李勉。”方应看笑了起来,他的笑容清朗,全然是少年人的玉树芝兰:“纵使是李勉,也得了梁上客相助。”他们说的是汧国公李勉的典故。李勉曾救下狱囚,数年后再相逢,故囚自觉酬以千绢亦不能报恩情,于是与妻子合谋杀死李勉,却最终被梁上客所诛。等方应看走了,陈照水转身就去寻苏梦枕,将事情仔仔细细说了,若非她用词公允客观,场面就和孩童回家向家长告状仿佛。陈照水与苏梦枕隔着一张桌子坐着,食指缓缓摩擦着木椅扶手的包浆,静静等待苏梦枕的答复。苏梦枕道:“你既然已经答应了,就没有食言的道理。”陈照水眨了眨眼睛,声音更轻柔:“我是不是给你惹麻烦啦?”苏梦枕道:“你不必这样想。京城势力盘根错节,往往牵一发而动全身,很难做一桩大事而不牵扯旁人,何况这件事是方应看理亏,你即使不愿救治也属情理之中。金风细雨楼虽不能让所有人忌惮,却也举足轻重,足以让你做你想做的事情。”陈照水笑道:“您还这么年轻,说话却和我大师兄差不多。”苏梦枕确实很年轻,虽然他常常表现得沉熟稳重,又被陈照水叫做叔叔,可也不曾而立。苏梦枕怔了一怔:“梁初成?”陈照水道:“那是我的二师兄。大师兄比他年纪还要大许多呢,唔,和你一样,也姓苏。”苏梦枕没有再问苏檀轻的事情,轻咳一声放过年纪这个话题,转而说明日的出诊:“你不要一个人过去,不妨带上王小石。”他忽然想到陈照水被嘱咐要离自在门人远一些,又改口道:“算了,还是让白愁飞也一起陪你。”陈照水带上了罕见的不高兴的神色,含了一口气在嘴中,将脸颊撑得鼓起,活像是一只储粮的松鼠。苏梦枕平静地看着她,脸上却出现一种似大人观察小孩子时候的有趣表情:“怎么了?”陈照水扣着扶手的指尖因用力而有些发白:“不要。我不要白愁飞。”苏梦枕道:“他武艺精湛,心思缜密,曾经救过你,相貌性格也绝非讨人厌的类型,你为什么不要他?”陈照水几乎是立刻就回话:“他的性格哪里……”她说到一半,才惊觉言语上的不妥当,又不知怎么表达才算合理,只好极任性地说了一句:“我就是不要他。”陈照水现在的表现,和从前无条件信任古董,简直可以说是判若两人。苏梦枕大概能猜到缘由,无非是一方为“效忠”他多年的亲信,而另一方新来不久,又恰好是她戒备的类型。苏梦枕正想说什么,陈照水已又开口:“而且我和神通侯将地点定在画舫,若有什么事情,我恐怕只能带一人入水,无法顾及白愁飞。”言语之间,预告了白愁飞被无情抛弃的命运。最后陈照水也未能说服苏梦枕让她孤身出门,而是带上苏梦枕的另一位亲信师无愧,至于和陈照水更熟悉一些的沃夫子和杨无邪,是擅长庶务的要员,并不能轻易离开金风细雨楼。方应看向来以温顺谦恭示人,又精于人情世故,倘若他刻意讨人欢心,往往让人感觉如沐春风,对他心生好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