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1 车祸
楔子1 车祸
寒巡星，新百荣城，北落历4775年。 寒巡星上没有四季，只有永恒的酷寒。北落历4360年，寒巡星上首次发现了可以作为基因编辑工具的稀有物质，发现者用自己因遗传病去世女儿的名字“珂灵”为其命名，短短四百年间，这颗北落星系最偏远的行星就蓬勃发展起来，成为一个拥有16亿人口的富庶资源星球。 人工大气层笼罩在城市上空，隔开致命的宇宙射线和低至零下两百度的近地真空带，核聚变反应装置提供的热量保证了城区始终宜人的温度，天幕上不断变幻的霞光云影、烈日星辉使人如同身在温暖安宁的首都星，而忘记了城市之外的极寒世界。 这里是新百荣城，寒巡星上最大的一座地表城市，喧嚣繁华，熙来攘往，珍稀资源的开采使城市人口一直爆炸般不停增长，源源不绝地涌入投资者、被雇佣者、冒险家、罪犯和妓女。 如同寒巡星上所有其他城市一样，越靠近城市边缘，地段就越偏僻荒凉、秩序混乱，因此垃圾处理基站通常都修建在城市的最外围。 渐渐昏暗的天色下，秦宛宛用头巾裹着脸，有气无力地往垃圾处理基站走。她今天一共去了五个招工地点面试，都是在招聘简介上写明“不限基因等级”的最低报酬工作，然而哪怕是最潦草的小店，一看到她的M级基因标识，也毫不犹豫地拒绝了她。 不管她怎样反复保证自己的基因缺陷绝对不会影响到工作，不论对方表现出怜悯还是厌烦，结果总是一样。 她已经记不清这段日子自己到底被拒绝了多少次，她还在坚持，是因为心里还怀着微小的希望，也许总有一个地方，哪怕只有一个，可以接受M级员工，如同爷爷当年接纳了她。 无论如何她都不会放弃，因为曾经为她遮挡风雨的人已经不在了。 只是今天，此时此刻，秦宛宛实在太累了。家里唯一一部古董代步工具上周彻底报废，她只好每天一大早步行十公里去搭乘公共飞车，经过一整天徒劳无功的奔波之后，还得再走同样多的路回家。 她垂着肩膀，沉默地往前挪动脚步，像一块垃圾要回到自己的归宿。 前方稀稀拉拉的建筑物之间，横亘着一条S级专用的封闭式飞车通道。如果她有轻型滑翔机，当然可以轻易地飞跃过去，可是她已经没有了，要绕过这条车道，起码得多走半个钟头。 其实有一个办法可以不用绕路。 她知道这条通道的拒止虚拟墙有一小段坏了挺久一直没人来修，可以从那儿直接穿过去。这里属于城市最外缘，几乎没有飞车会来这里，而且，跑过去只要五秒钟。 她也知道这是绝对禁止的，所以从来没有真的这么做过。但是今天，也许是太累了的缘故，她不知不觉走到了虚拟墙坏掉的那段通道边。 “封闭式飞车通道，禁止进入！” “封闭式飞车通道，禁止进入！” 通道持续发出的警告灯光和声音仿佛惊醒了她。她猛地后退几步，带着几分惊惶和一丝犹疑。 “喂，小妞！” 身后有人朝着她喊，秦宛宛紧了紧头巾，把自己捂得更严实些，才回过头去。 在她身后十几米远的地方，站着四五个男人，流里流气的样子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 “听说秦老头死了，你没有地方住，要不要跟哥哥们一起睡啊？” 为首的一个长毛猥琐地说，周围几个人一片哄笑。 秦宛宛没有吭声。她警惕地打量着这几个人，看到最边上的一个瘦子时，她心里猛然一沉。 这个瘦子她认识，两年前他差点强jian她，被爷爷敲断了一条腿，以后就再没有在附近见过他。 对面的男人阴沉沉地看着她，她明白这次没法蒙混过关了。 秦宛宛环顾四周，除了自己和这几个混混看不到其他人，她悄悄按了个人终端上的紧急呼救键，不过对警察过来的速度并不报什么希望。 长毛带着小弟慢慢围了上来。他上下扫量着对面的女人，身材普通，穿得也难看，头巾包住大半张脸看不出什么特别。他对垃圾站秦老头的这个孙女其实并没有多少兴趣，在他印象里这脏丫头就像垃圾堆里的一只灰耗子，多看一眼都是浪费。如果不是瘦柴再三怂恿，把这女人吹成了天仙，他根本懒得来。 让长毛没想到的是，秦宛宛突然转身朝飞车通道跑去。 “封闭式飞车通道，禁止进入！” “封闭式飞车通道，禁止进入！” 机械的声音一遍遍响起，前面的女人已经一头冲到了通道跟前。 虚拟墙并没有升起来，几个男人目瞪口呆地看着她一脚踏了进去。 背后乱哄哄的，似乎有人想追进来，又有人要去开上滑翔机，秦宛宛顾不得去听，她一门心思快点跑出通道。 只需要五秒。 一……二……三…… 砰！ 一股强大的气流将她掀了起来，最后的视野里，她看到一个身形修长的男人向她走近…… 这是一间高级病房，一座市面上最先进的医疗舱正在工作，屏幕上的数字跳动着，不断更新着治疗进度。 “……” “神经系统修复进度:11%” “循环系统修复进度:15%” “已治疗时间:1小时53分28秒” “预计剩余治疗时间:12小时44分05秒” “……” 两个男人走进病房，站在医疗舱旁边。一个中等个子，面容温和、神态可亲，穿着医生的制服，另一个身姿如松，矜贵冷淡，正是秦宛宛昏迷前最后见到的那个人。 他看了一眼屏幕，微微蹙眉。 “怎么回事？” 飞车的安全系统在监测到即将发生撞击时会立即启动气流紧急刹车，不仅能最大程度地保护车内人员，对可能造成的车外人员伤害也会降到最低。一般来说，根据基因等级的不同，车外遭受气流冲击的人只会受到一点轻伤或中度伤害，在医疗舱里躺一两个小时就能完全恢复。 这个女人已经在里面躺了快两个小时，但显然离结束治疗还很远。 医生低头查看着个人终端，颇为恭敬地说:“请稍等，她的基因检查结果出来了。” 手指在终端虚拟屏幕上划过，密密麻麻的数据垂直投影在两人面前。 “她是M级。” 医生难掩惊讶。 男人侧首注视浸在修复液中的美丽容颜，沉默了一瞬。 “她看起来不像。” “是的，她是&039;丁氏&039;隐性M级，这种基因的拥有者不但没有面容和身材方面的缺陷，反而美貌远超常人，甚至可以媲美3S级，因此&039;丁氏&039;隐性也被称为天使缺陷。” “&039;丁氏&039;隐性非常罕见，这还是我第一次经手这种病例。根据检索结果，嗯……时间最近一次的&039;丁氏&039;隐性M级医学记录是两年前，在谜海星上。” “她的缺陷类型……嗯，自愈能力一级缺陷……没有智力缺陷，还不算最糟，要知道&039;丁氏&039;隐性有一半会表现出严重的智力低下。” “……确实是很严重的基因缺陷，她活到这么大一定非常不容易。” 医生带着几分叹息地说，收起了空中投影。 “治疗要到明天上午才能完成。她醒了我会立即通知您，江先生。” 男人点一点头，向逐渐消失的投影文字投去最后一眼，转过身率先走出了病房。 他特别注目的那几行字上写着: “基因缺陷类型:自愈能力缺陷(J3L17Y6)” “缺陷等级:一级” “神经敏感度:13.5 倍标准值” “自愈速度:0.1 倍标准值” “肢体及器官再生能力:缺失” 秦宛宛仿佛回到了母亲的zigong。她徜徉在温暖透明的羊水中，柔和的白色光芒无处不在，在水中轻轻地把她簇拥，将心间身上的疲惫伤痕一寸寸消融。 渐渐地有柔软的风拂过四肢，轻柔地搔动着脸庞，犹如母亲温声的呼唤。她从有记忆起，从来没有一刻如现在这般，感觉如此舒适、如此放松，以至于她轻轻地叹出一口气，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尚不十分清晰的视线里，她看到了一片洁白的天花板，还有一个穿着白衣服的男人廓影，正俯身注视着自己。 “秦小姐，可以听到我说话吗？” “这里是医院，你刚刚结束治疗。” “我是负责你的医生，昨天傍晚你和飞车相撞受伤，被送到了这里。” “别担心，你已经没事了。你可以先休息一下，这边是替换的衣物，换好以后出来，我在外面房间等你。” 他的声音十分温和，令人莫名心安，秦宛宛慌乱的表情渐渐镇定下来，慢慢理顺了回忆。 医生已经转身离开了房间。她继续躺了几分钟，等四肢恢复了一点力气，就从医疗舱里爬下来。她全身衣物都在进入医疗舱前被去除了，此刻光裸着身体，急忙拿起旁边叠好的衣物穿上。 衣服十分合身，面料和做工也都是上乘。不过她根本没注意到这些，一穿好衣服就走到房间门口，开门往外走。 外面房间的面积不大，像是一个小型会客室，一个男人站在窗前，背对着秦宛宛，闻声转过身来。 不是医生。 他更加高大挺拔，年轻的面容惊人的英俊冷淡，无论是身上优雅低调的着装，还是行动间岩列青松般的气质，任何人只要一眼就能确定，这是一个顶级权贵，3S级基因拥有者。 秦宛宛生平第一次近距离见到3S级，紧张得小小后退一步。 男人往前两步，随意坐在一张沙发上，一边淡淡开口:“秦小姐，请坐。” 音色朗朗，容色沉静。 她暗自吸口气，忐忑不安地坐到男人对面，只听他接着说:“我是江谌。” “昨天你撞上我的飞车受伤昏迷，还好没有大碍。” 他似乎没有追究的意思。根据法律，擅自进入封闭式飞车通道是违法的，如果造成事故，还要承担刑事责任。 秦宛宛面颊赤红，又羞又愧。 “谢谢您，江先生。这件事都是我的错，我很抱歉。我会赔偿您的损失，还有我的治疗费……” 男人平静地看着她，“秦小姐，根据医院的检查结果，你是一位M级……” 她好像被针扎了似的，白皙的脖颈瞬间涨得通红，额头和鼻尖都冒出一层细密的汗珠，她激动地打断对方，提高声调宣告: “我承认我想找到一份工作很困难，但是我一定会努力想办法把钱还给您的！就算我是M级，您也不用担心我会赖账！” 江谌神色淡然，等她发泄一般说完，才徐徐说道:“你误会了，我是想说你更应该保护好自己，并没有别的意思。” “事实上，我很欣赏你坚韧的性格。” 男人清冷的双眼如幽潭一般，映出秦宛宛失措的脸，她忽然感到无地自容，说不出话来。 对方对她的难堪并不在意，问道:“秦小姐正在找工作？” 她双手揪着衣角，半天才几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请恕我冒犯，因为你受伤很重，为了尽快联络到你的家人，我派人查询了你的个人档案，看到你的教育背景。” “我名下有一家出口公司，后勤部现在缺少一名标校员，我认为你的能力可以胜任这一职位。不知道你觉得如何？” 秦宛宛完全怔住了。惊喜来得太突然，她几乎怀疑是自己听错，直到终于能够确认，心中的酸涩和狂喜顿时如洪流滚滚，激荡昂扬，将充斥胸臆的焦灼、灰心和忧愁涤荡一空！ 她喉头一时哽住，唇瓣微微颤抖，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江谌顿了一顿，“或者，秦小姐仍然觉得这是一种羞辱？” “不！不不！我愿意！谢谢您！江先生，您不知道我有多感激您！” 秦宛宛冲口而出，她猛地站起来，双手捂住胸口，乌黑澈亮的杏眸中倏地滚下两颗珠泪。 江谌神色淡淡，向她微一颔首，“举手之劳。” “相关事宜我的助理会联系你。秦小姐，再会。” 他站起身，结束了这次令她久久不敢置信的会面。 ———————————— 江谌（读作：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