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3 再遇
楔子3 再遇
梦想中的生活展开在秦宛宛面前。 有吃有穿，有地方可住，无人欺压，有一份工作。 她以惊人的热情投入到工作当中。 她的专业技能是人工智能意识标校。 《人工智能法》第七条规定，西塔级及以上的人工智能必须定期进行意识标校，且必须由自然人通过脑机交互完成。 这是秦宛宛能够从事的少数工作之一。实际上，由于她超乎寻常的神经敏感度，她比大多数人更具优势。 这并不是说她就能轻松地走上这条职业道路了。帝国可没有什么M级救助计划，当初爷爷想尽办法，才把她送进学校。其间的艰辛毋须赘言，毕业时她拿到了二级标校证书，这是S级以下能够取得的最高等级证书，具备从西塔级到德尔塔级人工智能的标校资格。 因此目前的这个职位对她来说是再理想不过，凭借着认真的工作态度和出色的专业能力，她很快收获了后勤部技术科长嘉许的目光。 部门的同事也友善居多，似乎他们并不清楚她是个M级，没有人提起她的基因缺陷。 她像是一株细小的植物，久历严冬之后，终于迎来了温暖的日光，在潮润的风里尽情地舒展着身躯，并随时准备在突至的暴雪前缩回岩缝里去。 意识在朦胧的大地上飞驰，掠过一片又一片闪烁的微光。她同时深入千万条通道，无数的代码和数据是蓝色的海洋、绿色的丛林、澄澄硕果和馥郁的花朵。神经突触像撒在海里的鱼，划入风中的雨，观察、聆听、触摸、嗅闻，熄灭海底阒黑的眼睛，抹除林间隐藏的脸，直到只剩下柔和的海浪在意识里轻轻地歌唱。 接口自动断开，秦宛宛端坐在脑机交互舱里，疲惫地睁开眼睛。大脑的高强度活动每次都会给身体带来不小的负担，她却甘之若饴。 标校后的捷塔级人工智能已经重启自检完毕，它用男童清脆的嗓音向她告别，并滑出房门。 秦宛宛从舱里起身，个人终端立即提示有一条公司内部信息，是科长询问她明天能否出外勤。 她犹豫了一下，回复“可以”。 只是去源虫繁殖基地，并不是真正的野外，我可以应付。 她暗暗鼓励自己。 无际的平原在窗外绵延，一层单薄的晶粒铺在地表，在暗淡的星光下微微发亮，是严寒下凝固的大气。遥远的恒星在大地上投下列车的影子，淡得像烟，长得像河。 秦宛宛坐在城际悬浮列车靠窗的座位，偏头朝向窗外。这是她第一次离开城市，几分紧张，几分激亢。 她又检查了一遍随身物品。 击晕器在衣兜里，救生球掩在风衣领子下，手提袋里装着自供氧面罩、防护喷雾，还有一个迷你医疗包。 随着一道提示音响起，列车在中转站缓缓停下，秦宛宛跟着人流走入车站。按照个人终端的指引，她与基地派来的接待人员顺利汇合。 魏香是基地后勤的4级员工，这位年轻的女性热情活泼，似一只伶俐的鸟儿。 她坐在飞车驾驶位上，一边替秦宛宛申请各项权限，一边滔滔不绝地介绍着基地的情况。 “你是第一次来十七区？” “是的，我刚入职公司，还不到一个月。” 秦宛宛照着对方的提示把手指放在基因签名板上，通过了身份确认。她注意看了看签名板显示的信息，和公司本部一样，上面只有名字、立体影像、任职部门和职位，没有列出基因等级，她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我们基地是公司所有基地中最大最新的一个，等过几天有空我带你去参观我们的源虫繁殖场，非常值得一看。” 面对这番殷勤的邀请，秦宛宛微笑点头，内心却不无忧虑。 希望防护喷雾有用，不要出什么意外…… 在沉沉的思绪和一片叽叽喳喳声中，飞车在地底通道一路疾驰，抵达了源灵公司十七区基地。 整个基地位于地下，设施齐全、防护周密，规模之巨大令秦宛宛大开眼界。 由魏香带领进入员工餐厅时，秦宛宛已经放松了不少。 “哎呀！今天有烤砂兽rou！” 身旁的姑娘欢呼一声，奔到取餐台前，给自己夹了一大块蓝红条纹相间的烤rou，又转头给秦宛宛餐盘里放了一块。 看着对方疑虑的眼神，她得意一笑。 “你还没尝过砂兽rou吧？这可是S级以上才能享受的高级食材，普通人根本买不到。不过我们基地自己有饲养砂兽，偶尔食堂会烹饪一些，算是一种员工福利。” “你运气真不错，一来就赶上了。咱们赶紧去坐下，这个热着吃最好吃。” 她们随便找了张桌子坐下，秦宛宛把那块流转着奇异光泽的烤rou分成小块，尝了一口。 鲜嫩、浓香，特殊的软弹口感甚至不那么像rou。可是不等细品，那小小的一块已经化入喉咙，只在唇齿间留下一抹虚幻般的香气，意犹未尽。 只是，最后的最后，似乎有一丝极淡的铁锈味。 “怎么样，是不是鲜掉舌头？” 魏香往嘴里塞入一块烤rou，眉飞色舞地说。 “非常好吃，是我吃过最好吃的东西。” 秦宛宛诚实道，又忍不住添了一句，“它的回味就是这样有一点点铁锈味的？” “什么铁锈味？没有呀。” 魏香奇怪地看着她。 “呃……可能是我太敏感了，我的神经敏感度比较高。” 秦宛宛有些羞赧。她经常这样，别人吃起来完全正常的食物，她总是能尝出些异味来。 对面的姑娘朝她挤挤眼睛。 “知道，标校员嘛。我认识三区那边的一个标校员，不管多高级的维生系统的水他都要嫌弃有怪味，只喝氢氧合成水。更夸张的是……” 魏香真的是一个很好的聊天对象，秦宛宛笑着听她吐槽公司里的种种趣事，吃完了一整块砂兽rou。 十七区基地的人工智能数量超出秦宛宛的预想，用了足足一周时间，她才完成了基地所有AI的标校。也许是第一次进行如此繁重的工作，她格外疲倦，苍白的脸色把来找她的魏香吓了一跳。 “怎么了这是？” “没事，就是精力透支。” 秦宛宛勉强微笑，嘴唇的颜色都比平时淡了许多。 “你应该去医疗室看看。” “不用！……不用，只要休息一两天就好了。” 她怎么敢去医疗室呢，只用一个基因扫描，她的秘密就会暴露在基地乃至于全公司的所有同事面前。 她太贪恋当下，舍不得一分一毫的失去。 况且，她用医疗包里的简易体检仪检查过好几次，身体并没有什么异常。 只是疲倦，还有淡淡的恶心和晕眩，和精力透支的症状吻合。 “真的不用去医疗室拿点精力恢复药剂？” 魏香担心地问，然而秦宛宛坚持并不需要。 “好吧……那这会儿你想去源虫繁殖场看看吗？” 话题转移了。毕竟，精力透支不是什么大问题。 秦宛宛略微踌躇，还是点了头。她实在很想亲眼看看，这种曾经带给过爷爷无数希望，又毁去他一生的奇特生物。 况且魏香已经告诉过她，参观用的观察室是全封闭式的，而且，她早上才又喷过了防护喷雾。 源灵公司主要的出口商品是珂灵，这是一种与源虫共生的特殊生命体，仅在寒巡星出产。源虫生活在寒巡星地表以下三百米至两千米的岩层里，性情凶猛，极度危险。过去几百年来人们只能通过猎杀野生源虫来获取珂灵，就算是公司成建制出动，遭遇虫潮或是源虫里的变异种赤源，也难以全身而退，至于私人行动的源虫猎手，则更是在劫难逃。 四十年前，公司开发出了独家的源虫繁育技术，才能够比较稳定地获取珂灵。去年公司出口的珂灵已经占到行星出口总量的89%，几乎垄断了这一珍稀资源的生产和销售。 全封闭式的观察室像是悬在岩腔中一粒透明的卵，秦宛宛站在其中，环顾四方。 人工开凿的岩洞蜂窝一般，一层又一层附在岩腔之上，像是古代依山而建的万千佛窟。每一个幽深的六棱形洞xue里，都饲养着一只源虫。 魏香cao纵着观察室，朝其中一个洞窟靠近。 离近以后才渐渐看清，洞窟里乌黑的比人略高的一头生物，仿佛一座拱立的碑。 秦宛宛对源虫的第一印象，竟然是肃穆。 她没有发现类似于头或者足的肢体，乌沉沉的壳片呈极为精确的六棱形，一片片覆盖在它的表面。 像是古代遗留的甲胄，又仿佛外星失落的秘器。 不知为何，她想起了江先生。 也许是因为两者相似的冷然气质——并不靠近，却有令人畏惧的暗息寒气一般扑至肌肤。 过去的一个月里，她常常想起他，想起那一次见面。他像是夜空里遥之又遥的一颗寒星，纵然清冷，却照给了她弥足宝贵的引领的光。 “……每一个洞里都安装有特殊的电磁场发生器，可以使源虫一直处于休眠状态。这个技术是咱们公司独有，……” 魏香的声音似乎有些飘忽，在秦宛宛努力集中精神以前，她已经说了好长一串。 “……不过，直到现在，我们仍然无法预警虫潮。你敢相信吗，源虫之间居然是非概率量子态通信！它们身体里有一块铅晶体……” 秦宛宛试图跟上对方的解说。精神不振的感觉更加明显了，口腔里充斥着一股铁锈的味道，像是一周前的那块砂兽rou从胃里慢慢反涌上来。 “哎？1号观察室怎么下来了，是哪个大佬下来视察？” 观察室的透明厢壁上浮现出一幅图形提示，魏香惊讶地扭头看向左前方，那里有一个大小数倍于她们所在的“透明卵”从空中滑行过来。 “是大大大老板！” 她突然兴奋尖叫。 “里面的是集团董事长，江谌！” “哇！这是小宛你带来的运气吗？这种一窥天颜的机会……” 她激动得直搓手，根本没注意到身侧的秦宛宛在微微颤抖。 随着1号观察室渐渐靠近，魏香反而老实起来，只敢在心里暗戳戳地欢呼。当两个观察室相隔十数米交错而过时，对面为首的男人似是随意地侧头向着这边一瞥。 她慌忙低了头，不敢直面一名3S级的目光。 视线的余光里，面前的观察室在迅速远离，倏的一个停顿，又折了回来。 厢壁上提示对方使用高权限开启了通讯。 “秦小姐。” 一道疏淡的声音响在观察室里，像萧萧的风拂开满山雾岚。 魏香吃惊地张大了嘴，猛地扭头看向秦宛宛。 小宛认识集团董事长？！ ……不过，她是不是太紧张了一点？ “秦小姐是身体不适吗？” 凝静的语调，是再平淡不过的询问。 垂在身侧的双手紧握成拳，秦宛宛拼尽全力，挺直了发抖的脊梁。 “江先生……” 她艰难地张开嘴，浓烈的铁锈味冲进鼻子里，眼皮底下有什么摔落在鞋子上。 她垂眼看去，一滴艳红的血落在脚面。鼻腔微微一痒，又一滴血花溅开在透明的地板。 “江先生，我……” 她无措地抬起头，重复着呢喃。 隔着两道透明的厢壁，男人仿佛凭空而立，气质卓然。苍山雪海一般的面容上，乌浓的发和轩然的眉是深林峰岩，而那双幽沉的眼犹如未冻的江潭，有多平静，就掩藏着多少凶险。 江谌漆黑的眼睛注视在她脸上，她眼前忽然一片昏暗，像是坠进了他深浓的眸色。 黑暗。 寂静的痛苦。 温暖，熟悉的光芒笼罩。 不同于上一次的温柔，这一回的白光变得咄咄逼人，仿佛仗着刀剑闯入她的身体，粗暴地砍杀其中的伤痛，而毫不顾忌会否破坏了体内本来的面貌。 秦宛宛被脑海里刺目的白光逼醒了过来。她躺在医疗舱里，面部的透明窗上方悬着基地医生方正的脸。 医生对着她说了很多，她似听非听地沉默着，等房间里只剩下了她一个时，她慢慢坐起来，麻木地拿起衣物穿戴。 致使她出血昏迷的是辐射病，而源头就是那块砂兽rou。砂兽体内常常会生活着一种寄生虫，这种寄生虫具有非常微弱的放射性，对普通人是完全无害的，然而她是M级，自愈能力一级缺陷的M级。 医生似乎还叮嘱了许多注意事项，比如尽量不要频繁使用医疗舱。对于她M级的身体而言，医疗舱不啻于一剂虎狼之药，会严重打乱她自身的生理系统。 可是谁在乎呢？ 暴雪已至。 秦宛宛枯坐在基地的医疗室里。她不敢出去，她需要再多积攒些勇气，才能去面对分崩离析的美好世界。 医疗室的门被有节奏地敲了三下，她拒绝回应。短暂的安静后，门无声地开了。 江谌走进医疗室。 她呆呆地看着他移过一张椅子，在医疗舱旁边坐下，跟她面对着面。 冷霜般的气息停在她身前，克制地为她留出呼吸的空间。 淡粉的嘴唇翁合了几下。 “江先生，我……” 她卡住了，她说不出她可以像其他人一样正常工作，可是贪心也阻止着她吐露放弃的话。 她只好垂下头，看着两人中间的一小块空地。深木色的地板近在眼前，平淡无奇，她却产生了一种很不真实的感觉，那薄薄的地板下面，仿佛有一片无底的深渊，摇荡着，轻唤着，等待她投身而入。 “秦小姐，对于这次的意外我非常抱歉。由于公司的疏忽，使你遭受了身体和心理上的伤害。” 男人开口道，态度平静，声线沉稳。 秦宛宛吃惊地看向对面的人，睁大的双眼里透出一星挣扎的希翼。 “你现在的情况，已经不适合继续在公司后勤部工作……” 心脏急遽坠落，朝着脚底的深渊掉入。 “因此我准备将你调入我的助理团队，负责我的私人AI标校，以及其他日常事务。” “希望你能够理解，并接受这一份补偿。” 平缓的声音清冷、真实，仿佛一只可靠的手，漠然地扫去重重幻象，在一阵天旋地转之中，秦宛宛重新踏上了实地。 “江先生，我……” 似乎从再遇以来，她只会重复这么半句。喉咙被挤压着，再发不出一丝声音，惭愧、感激又庆幸的泪水在脸上横肆，万般滋味。 3S级强大的气息统治着医疗室里的每一寸空气，冰冷似雪，沉劲如松。 有一枝细小的植物在大雪天的冷松下开出花来。 夏日痴。 ========= 这一章送给亲爱的“霜灯”，谢谢你热情的鼓励。 夏日痴就是雪绒花，安徒生童话《夏日痴》里写，雪绒花渴望温暖，在稍微暖和的冬日，就误以为春天来临，在雪地里开出花来。 这一章仍然没有完成楔子的任务……我完全掌控不住节奏的感觉…… 另外说明一下，这就是一个披着科幻皮的烂俗情节，设定全是胡编乱造，只求逻辑上大致能混得过去，经不起深究，大家随便看看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