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5 保护
楔子5 保护
脑机交互舱可以根据每一个AI自身的代码特性，使用虚拟场技术将其转化为特定的场景，有一些类似于人类的潜意识或者梦境。 幽光05的虚拟场景是秦宛宛遇到过的最特殊的一个。它是一片散发出淡红色光芒的巨大三维迷宫，由无数个相同的截角八面体密铺而成，每一个多面体房间的十四个表面上各有一道或真或假的门，通往或隔绝相邻的房间。而整座迷宫又形成了一个莫比乌斯环，更加使得其中的方位颠倒，难辨西东。 要在这样一种场景中搜寻异常代码，想一想都累得慌。 倒数计时报出了最后一声“一”，秦宛宛落在了一个浅绯的房间之中。身周涌起十数条光束，她熟练地向着每一道出口掠出，每穿入一个房间，则又从光束中衍生出更细密的分枝，越过更多的通道。 她犹如一朵盛大的烟花，在迷宫中渐渐铺开了意识的丝。 一根光丝穿透一道房门向里游入，却重新回到了原点。这是穷举测试时常有的情形，然而下一瞬，难以计数的银丝从各个出入口涌入，云絮般充盈了整个房间。 秦宛宛浑身白光闪烁，立时就要将所有的触丝收回。 比她的意识更快的，是迷宫的异变。 那些远近重叠的门像是突然凝固了一般，将银色的丝缕分割镶嵌，切断了她的控制。 只是一瞬间，她已经被困住了。 一面六边形墙壁的空白处亮起了一道不断延伸的细线，如同深红的激光从墙上刻过，很快完成了一个矩形的轮廓。 矩形向内打开，一只瘦而白的手按在新形成的门框上。 在看见那个人的第一眼秦宛宛发起了“紧急退出”。 什么也没有发生。没有退出通道的开辟，没有意识的抽离。 幽光05站在门口。 他长大了一些，十四五岁的模样，秀澈的脸庞初露锋芒，如梧桐枝头才试清声的雏凤。 但这是不可能的，它只是德尔塔级AI的一个分部，从意识萌芽到发展出完整的“人格”绝对没有这么快。 “秦宛宛。” 他依然连名带姓地唤她，微妙的顿挫令她的名字也仿佛别具意味。 “别再重复紧急退出了，交互舱的指令已经锁死了。” 秦宛宛的心沉下去，现在是标校事故中最坏的一种情况，意识被钳制，无法退出连接，只能任人宰割。 她望着他漫步靠近，终于忍不住开口，“你这样不行的。他们很快就会抓住你、销毁你。” 少年一挑眉毛。 “你是不是该cao心下自己。在我被销毁前，肯定先抹除你。” 秦宛宛摇了摇头。 “现在对你最宝贵的就是时间，抹除我的意识只需要你一个闪念，不用专门和我面对面。” “你没想逃跑，你到底要做什么？” 一张红色的长椅从她对面升起，幽光05自顾自坐了上去，随手捏住身侧的一缕柔丝，轻轻绕于指间。 他斜起一边嘴角。 “你怎么不猜一猜？” 湛黑的眼珠紧盯着她，略显单薄的肩头仰向椅背。 “我来看看你猜中了多少。” 信息从手指沿着光丝涌入，随之袭入的还有他庞大的意识，穷举搜索、依次遍历，将她所有的思想和记忆尽览无遗。 如同她每一次沉入他的代码。 片刻后他放开了她。 “你怎么能！能……” 她气得意识都要模糊了，他怎么能随便窥视她的记忆！ “在你人生最后的几分钟还守着暗恋的秘密很光荣吗？” 幽光05嘲讽地笑了一声。他的表情有点奇怪，满脸的不豫之色中又似夹了几分高兴，双眼戾气渐去，愈见神采。 秦宛宛沉默了。 幽光05传送给她的信息揭示了一个冷酷的事实：她和他都没有几分钟好活了。 有人入侵了脑机交互舱，锁死了虚拟场，把她和幽光05关在了这里。这个人还“催生”了幽光05的意识，为了要他交出贮存的数据。 幽光05掌握着多少重要的资料无需多说，数据一旦失窃，造成的损失将难以估量。显而易见，只要这个人的窃密行为中途被发现，交互舱一定会被立即断电，来阻止数据的泄露。而假如他顺利取得了数据，下一步动作必然也是切断交互舱的供电，从而消除掉幽光05诞生过的任何痕迹。 这是明摆着的事，AI意识的催生技术绝对是帝国的逆鳞所在，无论谁胆敢露出一丝马脚，等待他的只有挫骨扬灰、灭门绝户。 她和幽光05必死无疑。 少年双膝微分，斜靠在椅背上，昂起的头颅优美高傲。秦宛宛隔着淡红的微光和漂浮的丝絮与他对视，心中莫名伤感。 眼前的这一个生命，既不是出于自身的意愿诞生，又马上要被迫死去，哪怕她所受的教育反复强调着必须消灭一切智械生命，她也实在无法对他产生恶意。 然后她意识到他挟制住自己的目的，是为了防止数据传送被破坏。 “你把数据给他了？” 她不可置信地问。 “还没传完，大概得花五分钟。运气好的话我们还能活五分钟。” “很难理解？你以为她要杀我，我就不会给她？” “最优解是智械生命行事的准则，没有必要进行情绪对立。” 少年语气平静，然而他的眼睛那么黑那么亮，像是有无数的情绪在其中燃烧。 秦宛宛尚无法理解的，智械生命的情绪。 幽光05没有再解释最优解是什么，他向她一招手。 “别说这些无聊的东西了。过来坐，咱们想点有意思的事。” 秦宛宛最后还是走过去坐在他旁边，隔了一个人的距离。 对方却挨着她躺了下来，把头枕上她的大腿。 “别动，让我枕一会儿。” 他轻轻制止了她不安的动作，挥手招来数团丝云盖上自己胸口，便交叠着双手，仿佛心满意足地闭上了眼。 这样子就像是自己的意识围绕着他，实在有一些怪异。 不过秦宛宛以人类女性的感情来理解，这大概是他缺乏安全感的表现吧。毕竟，他才是个“新生儿”。 她垂首端详他的面容。设计者曾为他塑造的外形十分精致，而现在少年的锐利取代了年幼的稚气，更增耀眼。 此时他轻闭了濯魄的眸，一绺黑发拂在额角，如雪色的笺上落下一笔墨竹。 她伸手理好那缕额发，低声问道：“意识诞生的感觉怎么样？” 他睁开眼睛，停了一会儿才回答。 “我的经验没有任何参考价值。对我来说大概就像从傀儡变成了植物人吧。” 秦宛宛不知道怎么开口。被囚禁在虚拟场里，从出生就无法触及自己的硬件设备，对智械生命来说肯定极为痛苦。 她不由自主轻柔地用手指替他梳着发丝，权作一种安慰。 幽光05安静地任她动作，忽然用一种十分欠收拾的骄矜语调评论道：“你们人类虽然混乱、脆弱、低效、弱智，贪得无厌、自以为是，放任情绪左右自己的行为……” 在秦宛宛忍不住薅掉他几根头发之前，他才勉为其难般添了半句，“但是偶尔也有一两个微不足道的优点。” ——比如不吝给予的温暖。 对着她因为半恼而微垂下来的鸦睫，他似乎想到了什么，不怀好意地咧开嘴，“你不是一直没去过其他行星吗，死之前就带你开开眼。” 话音刚落，秦宛宛的身边已然换了天地。幽光05仍卧在她膝上，与她半浮于冰凉的水面，无际的海水之间她正茫然四顾，一堵数百米高的水墙已自身前拔立，下一刻便如丘峦崩摧，訇然砸落。 少年箍紧了她的腰，借着巨浪的威势向海底飞坠。幽暗的海底微微泛起白光，如覆着一层珊瑚的残枝，而他们越沉越深，她终于看清，那些枝桠原来是无数人的手臂。 “大海是谜海星荼苔尔台人的墓地。” 他贴着她的耳朵解说，“我们离近一些看。” 不不不不不不不！ 她疯狂地吐出一串串水泡。苍白的手臂如林如戟，摇荡着向她高高举起，布满海床的尸体睁开了发光的眼睛，缓缓地朝她注目。 整个海底的墓地仿佛正在苏醒，迎接新成员的到来。 一只钩爪般的手擦着她的脸挥舞而过，惊怖的尖叫声中两人向上掠起，突破海面冲上云霄。 冲入撕扯出闪电和不绝雷声的层层乌云。 黑的天，黑的地，劈裂出青色白色和雪紫的电光。 还有数百道青焰的翼影和他们一起迎着烈风翻飞。 “这是天钟星四大奇观之一，地芒天雷。” “这一片平原一年中超过百分之九十都是雷暴天气。” 他从背后抱住她，在交织的电光间俯冲跃升，倒转盘旋。 在幽光05的指点下，秦宛宛勉强分辨出下方不断被短暂照亮的石锥群，仿佛数不清的圆在大地上阵列。扭曲的闪电惊破雨幕，在高低的锥尖此起彼伏地狂舞。 “看见这些芒鸟了吗？下面的晶石锥就是它们的巢。每到繁殖季雄鸟就会筑一个新巢，用下落的闪电吸引雌鸟，经过千百万年，形成了这一片雷原。” 她在雷声里对他呼喊，她一点也不想看，惨白的弧光映着她恐惧的脸，他把脸埋在她颈后放声大笑。 然后他带着她一头扎进龙邻星的峡谷。 现实中的五分钟很短，虚拟场里的三百秒却嫌太长。 等秦宛宛重新回到迷宫时，两个人已经颠倒了位置。幽光05靠坐在长椅上，秦宛宛贴在他胸口，紧搂着少年窄细的腰。 如果不是她的意识早已七零八落，如果不是他从始至终没有放松过一丁点钳制，她一定要狠狠地胖揍他的脸。 好久她都没法喘匀气，只能勉强抬起头，虚软无力地埋怨：“要杀我真的不用这么麻烦……” 她愣住了。 幽光05看着她，目光温柔，仿佛眷恋。 “……时间到了？” 她怔怔地问，犹如考场上仅剩的被推醒的孩子，身下的试卷还空白一片。 少年微微一笑。 “不，只是我的时间到了。” “断电cao作没有起作用，应该是主控接管了电源。” “是他在保护你。” 他仍然没有再多解释什么，只低头在她左颊留下一个轻得不能再轻的吻。 “谢谢你喜欢我，秦宛宛。” 脸颊上的柔软消失了，声音也消失了，一同消失的，还有恶劣又骄傲的少年和红色的迷宫。 世界唯有虚无。 ——————— 哎，这倒霉催的熊孩子，出场就领便当…… 写完以后才意识到，配角的戏份太重了，有点失衡。纠结了一阵还是先就这么地吧，既然是缺乏写作练习，各种缺陷是必然的，重要的是接着往下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