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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普鲁斯特效应

    普鲁斯特效应,指由味道开启从前的记忆。

    也许是有了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米拉第二天下楼再看,昨日那个房间已经从里面亮起了灯。里面有人,不过她并不在意。

    早上安娜来的时候看起来心情不错,还过来看了看米拉桌上的几个感应器。

    这几日中午食堂的午餐做得明显比之前丰盛许多,连餐后的甜点蛋糕都看着比上周的好看,米拉吃得开心,身边的沉云看见了吧台桌上的甜点心情也好,整个楼下郁郁寡欢的恐怕就只有奥顿莱尔一个人。

    这个初来乍到的年轻人,仅仅是因为工作需要来到了这里,每日除了和自己的主管交谈,他几乎不认识任何人。他来到这里是为了寻找几份文件,从楼下无数垃圾堆一样的档案中翻找,那些一箱一箱的旧物不知是不是故意胡乱放起来的,纸箱上除了标明年份,其它的什么也没写。

    下午和楼下阴冷的档案室告别,他直接回了宾馆,还有剩余的最后一天时间在等着他呢,明天之后他就要启程回去,下一次想再看见某些人恐怕就是奢望了。他随手关上房间门,扯下脖子上的领带,又抬手将衬衣纽扣解开,一边脱一边走进了淋浴间。

    几乎一整周了,他浪费了这么久的时间,几乎什么都没有得到,他甚至没有和米拉有过半刻的交谈。

    也许,也不算是什么都没有。

    他在水流下捂住脸的手忍不住探到了身下,那里让他无法不去在意,尤其是第一日遇见米拉之后。

    那双深褐色的眼睛看着依然如旧,虹膜外圈是浅浅的金色,在灯光的勾勒下更加明显,因为长长的睫毛让她的瞳孔看着像是宝石一样突出。

    此刻临近黄昏,天空却突然放了晴,几丝明黄的阳光斜着照在窗外,天空被涂上了深浅不一的紫色和粉色,一种很柔软绚丽的颜色,但奥顿莱尔觉得浑身血液仿佛着了火,身体很热,热到每一次呼吸都能烤干他的肺和喉咙。他从浴室里走出来,什么都没穿,只有一条毛巾从腰下到膝盖,之前梳到脑后的头发此刻也湿漉漉地趴下来,水滴从发梢落下,再从他赤裸的躯干起伏中流下来,悄无声息地消失在毛巾里。

    他走到窗前推开窗向外张望,想要给肺里送一些清凉的空气,但毫无效果,身体里的灼热仍在燃烧。

    米拉自然不愿意给他眼神。

    他是一个无法见光的卑鄙小人,只能不断在脑海中回忆着那天下午恍然抬头间看见的场景。

    米拉的眉毛颜色很深,配上眉下的瞳孔和挺拔的鼻梁,让她有时候看起来冷冰冰的,在走廊的灯光下更是这样,她的头发扎在脑后,只剩几缕飘下的发丝卷曲在脸颊旁。她身上套着一件黑色的皮夹克,胸前有一个亮闪闪的纽扣,左臂侧边有一个形状窄长的口袋,奥顿莱尔见她穿过这件外套,恍一见还以为是从前。

    这个人是米拉吗?居然会在一个阴暗的走廊里遇见她,眼前的这一幕让他的脑子瞬时停止了转动,睁大了眼睛盯着她面前出现的位置,身上是久违的、令人想念的战栗,他无法抵抗这样的压制感,只记得下意识将身后的门带上。

    然后迈腿向前走。

    他和米拉迎面走着,却不会再有从前的笑容和玩笑话,只剩两个陌生人面无表情地擦肩而过。

    如果没有这一次,以后想再见她就更难了,奥顿莱尔无法说服自己径直离开,更何况他的眼神一直紧紧盯着对面的人,于是他索性停下来,完全转过身面向了她。

    走廊上的男人过分关注于米拉头发上散发出的熟悉的柠檬草香气,连自己落在身侧的手紧紧握住都没有知觉,反倒是米拉打量了他一眼。因为他衬衣的衣袖挽起,她的视线不由自主地飘到了线条硬朗的胳膊上,一路延伸到他握紧的手上。

    奥顿莱尔是个高大的男人,皱巴巴的白色衬衫和他滑稽的表情也掩饰不住他的身材,他的头发还是米拉记忆中的暗红色,只不过不再像以前,而是被他抹上了类似发胶的东西,整齐地梳到了脑后。

    楼下食堂还没出现过这样的颜色,沉云是黑色,安娜是金色,巴斯和安娜的颜色相近,但更像棕色,米拉自己是深褐色的,还有好几个机械工都是这样类似的颜色。只有奥顿莱尔不一样,而且他总是一个人坐在一旁,偶尔和对面另一个人一起吃饭。于是在这周的最后一天,周五,的午餐时间,沉云打量了一圈四周的长桌,转头给了米拉一个眼神,“今天要不要和那个新来的坐一起?”

    今天早上从九点就开始下大雨,米拉因为喜欢早上来吃早餐所以走得早,路上只是刮风,后面来的人便或多或少都遭了殃,外面风雨交加,仅仅撑伞根本没有用,有人索性因为大雨请了一天假。楼下的工程部算上安娜也就五个人在,不过安娜忙起来的时候只会在午餐结束最后一分钟跑来,随便找点吃的应付一下。所以现在来餐厅的只有她、沉云和另外两个人,地下不止是有机械工们,还有其他人,可那个红发男人总是一个人坐着。

    此刻他正背对餐厅午餐的自选台坐着,米拉看不见他的表情,只能从背后看见他还是穿着一件白色的衬衣,微长的头又被整齐梳到了脑后。

    “也不是不行,”米拉思考着,“不知道之前和他一起的那个人还会不会来,那张桌只能坐六个人……”

    确实,如果还有人和他相伴的话,这里的四个人就把剩下的座位全坐满了,但明明周围到处都是空位。沉云本来也是随口一问,今天餐厅里的人看起来也不多,正好可以坐到台阶下的小圆桌去。

    几个人坐下,本来还聊着这周从回收站里捡到的新机器,后来聊天的话题不知怎么转向了那个红发的男人。沉云第一天遇见他时,他正在安娜站在一起,身旁还有另一个年纪更大的男人,几个人在走廊边讲话,沉云走近安娜冲她打了一个招呼,将另外两人介绍给她。

    “从文事所来的。”沉云回忆道,“好像来找什么资料。”

    文事所,一个名字听起来就是所有无聊工作集合的地点。米拉临毕业时还见过这个名字,多半是管理文件的,是那种她一见到就能立刻闭眼入睡的乏味工作。

    吃完午餐,几个人端着盘子往回走,路过往常放蛋糕的吧台,上面竟然空空如也,米拉还是再看了第二眼才发现有一辆小推车停在吧台前,它的高度只到人腰的位置,上面整齐并排地放着几个铁盒,里面像是盛了东西。随着几人脚步走近,米拉听见她身边有人嘟囔了一句:“不会是放的沙拉吧?”

    看看那个装菜的铁盒,还真有可能,她一下笑出了声,立刻回头打趣沉云:“今天的蛋糕变成沙拉了。”

    沉云面容立刻变得严肃,只等走到推车面前亲眼瞧见了里面的东西才松懈神经,她脸上的阴云来得快,去得也快,此刻脸上只剩一抹心情愉悦的证据,她拾起推车最边上垒着的小纸盒,给自己装了两个球的冰淇淋这才满足地往回走。从餐厅回到二层,米拉是唯一一个手里没端冰淇淋的人,她虽也有打算过成为面包店大师,却没有那么喜欢甜食,至少不是沉云这样喜爱的程度。

    现在已经是周五下去,回去和其他人坐在一起闲聊了一会儿,有人便收拾东西准备走了,沉云站起身打算去楼下再看看,如果没事也回家了。

    几个人一开始行动,房间里就只剩下米拉。她拖着椅子回到自己的桌前,正将几个桌面上的小机械放回抽屉里,只在桌面留下了自己的水杯,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

    “米拉。”

    米拉抬头,门口站着安娜,她手里正抱着一堆凌乱的文件,两手费力地抱着胸前的东西,文件的厚度已经快比桌上的水杯高了,其中还夹杂着几张快要掉下来的单页。

    “要帮忙吗?”她快步走过去,以为安娜是要将东西抱进来。

    “不。”没想安娜旁跨了一步,又转身倒退着躲开了米拉帮忙的手,一张纸终于在大幅度的晃动中飘了下来。

    一张空白的纸,只在上面恍惚看见两块黑色的墨痕,米拉将它拾起,随着安娜的示意放在了最上层,安娜声音平静地道了谢,又说:“你能帮我去电梯旁亮着灯的房间里看看那个年轻人在吗?奥顿莱尔,刚才我去找他,他不在房间里。”

    “好。”米拉点头。

    安娜嘴唇抿紧,露出她特有的笑容,像在嘴角画了一个括号,“请他到我们的会议室?我先过去把东西放下来。”

    “哦。当然。”

    通往那个亮着灯房间的方向和安娜要去的会议室在走廊两头,两人往着相反的方向行进,直到找到了那个明显亮着灯的房间,门还是虚掩着,漏出一丝冷白的灯光。

    米拉推开房间的门,里面竖着排列了许多整齐的陈列架,上面塞了不少东西,再往上看,天花板上挂了四列白炽灯管,房间面积比米拉预想的要大,而且很深,她站在门口张望了一下,却只能看清自己面前的这条过道。伸手在门上敲了敲,安静房间里没有人回应。

    米拉站在门口听见了旁边电梯运作的声音,走廊远处偶尔的谈话声,和面前房间里很轻微的某种动静,不知道是换气机在运作,还是灯管电流的声音,又或者这几种声音都混在了一起。

    “你好?”哨兵朝着空气询问,“请问有人吗?”

    “这里。”有声音在房间里附和道。

    在左边,声音不大。

    米拉歪着头往一排一排的过道里打量,终于在墙边的那排架子前找到了他。地上一堆散开的文件,和几个装在透明袋里的对讲机,他正半蹲在地上,收拾残局。

    显然,她找到了安娜口中的年轻人,并且目睹了他手忙脚乱的现场。

    他听见耳边接近的脚步声,显眼那个人已经寻着他的声音找过来,并且现在就站在这条过道的最边缘,他扬起头招呼了一句:“我在这…”看见米拉站在面前时,他手上刚起的动作和嘴边的话都消失了。

    米拉穿着宽松的黑色牛仔裤,和一件看起来很柔软的浅色上衣,身后的头发散开,有几缕被她别在了耳后。

    他目光紧张地盯着眼前的女人,这让米拉明白她应该说点什么。

    她往前走了两步,对他点了一下头,“奥顿莱尔。”

    这个名字真正的主人。

    说不上这一下是他运气好,还是不好。

    他在这里待了不短的时间,偏偏在他碰掉了一个纸箱之后遇见米拉,不过也正好错过了在他回来之前可能遇上的安娜,和他撞掉东西后低声咒骂的瞬间。

    他清了清嗓子,回应了米拉的问候,“米拉。”

    她的名字在他的舌头上很刺耳,再次从他嘴里跳出来,干扰着他干渴的喉咙。

    她的名字。

    米拉见他穿过一次白色衬衫,不过那个时候她看见的也许不是真正的奥顿莱尔,而是另一个人。

    他今天没有再打上黑色的领带,而是解开了衣领上最后一颗纽扣,她注意到了他埋头时从额前散落下来的一缕发丝,档案室里惨白的灯光照在他身上,显得这个人面色惨白,露出的手臂上大理石般白皙的肌肤下能清晰看见青筋的影子,一路延伸到他的手背上。她不需要去想象,如果面前暗红头发的男人把头上的发胶全部洗掉,会是怎样的场景。因为她见过。

    “刚才安娜来找你去会议室,你刚好不在。”看来对面这个男人肯定不会先开口了,米拉打破了沉默。

    “是,我刚才不在。”奥顿莱尔低声应道,却感觉心跳声已经砸在了自己的肋骨上。

    “我等一下就来。”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