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猎术课上的风波已然过去，挨了鞭子的几人却仍是苦不堪言。挨得最重的弗拉里奥少见地被准许在宿舍里养了两天伤，那四人则好些天都僵硬又滑稽地行走在学院各处。这件事中的另一个焦点埃格伯特的追随者和反对者们也龃龉不断，一丝讥笑，一句暗讽，都能成为一场冲突的前奏。 埃格伯特为此很心烦，他自认没做错什么，还险些中了一箭，没道理要他去息事宁人。先前德雷文会劝那伙人收敛些，这下完全听之任之，更让埃格伯特说不出的气恼。他知道德雷文在为弗拉里奥怪他，但他无法想象他要向德雷文解释。他更不愿承认，他过得愉快与否，竟和德雷文的态度息息相关。 见埃格伯特闷闷不乐，布罗德里克便又约他去“散心”。布罗德里克不喜欢卷入是非，却有一颗沉醉于探险的心，他总能找到好玩的地方，不甚在意是否安全或体面。埃格伯特怕被父母知道，往往不跟他去，可在烦闷的心境下这诱惑就格外的大了。 于是，布罗德里克和埃格伯特在休息日去了赌场。那是埃格伯特踏入过的最乌烟瘴气的场所，学院的学生胆敢涉足都会被打扁。布罗德里克带埃格伯特玩了一圈后，埃格伯特的拘束感慢慢消除，虽然他总疑神疑鬼地觉得会被人认出来。这没有发生，当晚他们像没事人一样回了学院。 “你半夜跑出去，是上那儿去了吗？被逮到你就惨了。”对布罗德里克的胆大妄为不放心的埃格伯特叮嘱道。 布罗德里克只报以一笑：“有意思的不只那一个地方。要避人耳目，我有的是经验。” 可埃格伯特没料到这么快就被他言中了。布罗德里克高贵优雅，很会讨人欢心，玩得好的常替他遮掩，老师们也不对他起疑心。唯一看不惯布罗德里克的是新的剑术课老师叶奇尔，他曾是布罗德里克亡父的下属，很反感布罗德里克的浪荡行径。在埃格伯特劝诫布罗德里克的半个月后，叶奇尔清晨查寝，换了别的老师可能就走个过场，但叶奇尔认真地查看了每个房间。布罗德里克不在。 早饭时间快结束了布罗德里克才现身。他本想故伎重演，用回房装病来蒙混过关，可他刚走到门口便怔住了。同住的三个男孩并排面壁站着，睡裤脱到了脚踝，展示着他们肿得发亮的屁股。叶奇尔正坐在床上，一见他便问： “去哪了？” 布罗德里克失语般地盯着叶奇尔。 “喏，他们是为包庇你挨的打，连他们也说不上来你是第几次犯了。你不守规矩，还连累他人，就没有愧疚之心么？” “……错都在我，您罚我就是了。”布罗德里克低下了头。 “我再问你一遍，去哪了？回答我。” 布罗德里克仍旧不答。叶奇尔走上前，用力甩了他一个耳光。清脆的掌掴声让背对他们的男孩们闻之一颤。 “若是你父亲还活着，你还会这么混账吗？要把他的脸丢尽了才消停？” 刚低眉顺眼的布罗德里克突然像变了个人似的瞪着叶奇尔：“你要打就打，不要扯上我父亲。” 叶奇尔的眼中也燃起了怒火。显然，布罗德里克与父亲感情非常深厚，提起他父亲的死更触及了他的禁区，但学院里没有哪个老师会容许学生这样顶撞。叶奇尔忍住将其暴揍一顿的冲动，低吼道： “没资格提你父亲的是你。这要传到你母亲耳中，她也会以你为耻。” 这话使布罗德里克忘却了理智，他抽出佩剑，用剑尖对着叶奇尔。这传奇性的一幕被学生们谈论了很久，只因布罗德里克做了他们在梦里也不敢做的。叶奇尔也错愕不已，好在布罗德里克没有做出进一步的失控之举，只怒极又茫然地僵持着。 打破僵局的是一群路过的师生，另两名老师令布罗德里克放下剑，他遵从了。这个微肿着半边脸的俊美少年像仍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恍惚地挨了通骂后被带走了。也许他无心伤人，可再和被激怒的叶奇尔对峙下去会很难说，更何况布罗德里克的行为本身即是不可饶恕的。 布罗德里克被看管了起来，他既不反抗，也不分辩，像对他将要面临什么漠不关心。这让处罚布罗德里克成了一件棘手的事，以他的异常状态，罚得再重也不能确保他会悔过且再不出乱子。所以，在软硬兼施了数天仍无果后，布罗德里克被开除了。 “怎么就闹到这一步了呢……”帮布罗德里克收拾行李的伊登叹道。埃格伯特在一旁想说点什么，可布罗德里克无神的双眸让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为这事被叶奇尔揍过的三人也在，他们被布罗德里克的“英勇”所震撼，因而都不怪罪他，只为他惋惜。 “你这段时间就去那一趟，怎么就这么巧给撞上了？被谁看见了吗？” “没察觉，他也盯上了我了吧。” “最近的事可真多啊。”埃格伯特也叹了口气。 布罗德里克的舍友像从这无心之语中受到了启发：“对啦，隔壁的弗拉里奥那会儿不是成天待在屋里养伤吗？他有大把的机会偷听你说话，搞不好还监视你。” 埃格伯特皱起了眉。伊登忙说：“这都有些天了，没证据少挑起事端。” “可弗拉里奥是那种会怀恨在心的人……” 伊登想岔开话题，但他的意图随多里安一行人的到来落空了。他们是来和布罗德里克道别的，一听到弗拉里奥的名字就气不打一处来。多里安首当其冲： “你们又在聊那个卑鄙的骗子吗？布罗德里克被赶走，他有从中作梗？” 不等伊登答话，就有人抢着说：“来时碰到弗拉里奥了，他想把马牵到布罗德里克的马厩里去。布罗德里克还没走呢，说他不是早有预谋，谁信？” “布罗德里克和德雷文的马是养在同一个马厩的吧，想一起照顾很正常……”伊登望向埃格伯特。埃格伯特来回打量着他和消沉的的布罗德里克，说： “去找他问个清楚吧。” 这正中众人下怀，只有伊登面露不悦。当十几个男孩吵闹着出门时，埃格伯特对伊登耳语道：“他们恨我无所谓，但不能牵连到布罗德里克。” 伊登无言以对，只好跟着去找弗拉里奥。果不其然，弗拉里奥正独自逗马玩，骠壮的骏马衬得淡金发色的弗拉里奥更加娇小。多里安隔得老远便嚷道： “你的马没处待了吗，要不要脸？” 弗拉里奥回过头，见人数众多且来者不善，下意识地想走，却被恫吓意味十足地截住了去路。他在慌乱中跑进了关马的隔间，并锁上了门。 “不是做贼心虚，你躲什么？” “卑劣的胆小鬼！” 为布罗德里克打抱不平的人叫嚣着，大有要破门而入的架势，埃格伯特制止了他们，隔着门问： “我只想知道，你有没有向叶奇尔透露过什么？” “没有……！布罗德里克出事，不是我告的密！” “那你把门打开谈。” “不！你们不会信我的，本来不就冲我来的吗？” 众人骂骂咧咧地威胁要闯进去，埃格伯特半心半意地又阻止了一次。几分钟后，有两个按捺不住的开始攀着门往里爬，逼得弗拉里奥扯开嗓子呼救。 “你们要拿他怎么样？能稍微冷静一下吗？” 当俩人爬到了门顶上，就差跳下去抓住惊慌失措的弗拉里奥时，一个不大但坚定的声音叫住了他们。是德雷文。 “就他干的事，叫谁冷静得下来？” “你们不是一伙的嘛，怎么，挑明了要跟我们过不去？” 充满挑衅的回应此起彼伏，德雷文知道说服不了他们，便径直走向埃格伯特： “我很为布罗德里克遗憾，更没有和你们作对的想法，只拜托你们别太难为弗拉里奥。我保证，他没从中作梗。” 埃格伯特不言，和德雷文面面相对。刚就挂在门上的凯尔森趁这当口跳进隔间，打开了门。弗拉里奥像无力抵御射向他的几十道目光，跌跌撞撞地退到了角落里。 “别废话了吧，我去把那家伙揪出来。”多里安对埃格伯特说。 “那让他自己证明吧。”埃格伯特终表态道。 眨眼间，弗拉里奥被推搡着地押了出来。他又恨又惧地扫视着围拢的人群，唯独给了德雷文一个忧伤而感激的眼神。 “你们要带他去哪儿？”德雷文咬着牙问。 多里安白了他一眼：“先去给布罗德里克赔罪啰。” “我陪他去。” “不欢迎。能不能识相点，别再搅局。” 愤恨和无力感淹没了德雷文。埃格伯特张了张嘴，但最终什么也没说。 “别太欺负弗拉里奥，如果你不想别人知道，你两个星期前去过哪里。“德雷文鄙夷地说。旁人听不懂他指什么，可对于埃格伯特无异于一声惊雷。 “是你……？” “不，我和弗拉里奥都没害过布罗德里克。可你要太不讲理，我也……” 埃格伯特冲上去掐住了德雷文的脖子。德雷文挣不开，猛咳着和埃格伯特厮打在了一起。伊登想拉开他们但不成功，被押住的弗拉里奥急得直跺脚，其余的人都惊呆了。 眼看被怎么踢打也不松手的埃格伯特快把德雷文掐得背过气去，越来越多的面孔上显出了不安，连多里安都忍不住劝埃格伯特算了，可都没胆量制止。正面面相觑时，一只手拉住了埃格伯特的胳膊： “到此为止吧，不必……再生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