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独上高楼] : 第十章[完珠归楚]
这天顏率在家间坐，忽然得见「犹念书陵结义之情否穰邑姬宇」的名刺，当然也跟白圭同样吓一大跳，特别是这位金兰大哥竟然是一个六岁的小孩，更让他惊诧不已。 顏率没有白圭相人的本领，但他发现这个小孩大哥无论在学识、智慧、胸襟，甚至在人情世故的练达上，都远远超过他所认识；所听说过的任何一个人，让他佩服的五体投地，欣庆周室兴復有望。 姬宇向顏率交待了任务，就赶赴新郑，去召唤第三位金兰国士。 顏率恭送姬宇离去，望着脚下的两箱金子发呆。这两箱金子每箱一千金，要四名壮汉才能抬得动，而这位六岁的大哥却两隻手一手一箱，像拎两根稻草似地，这等神力实在闻所未闻。 而大哥所交待的任务更让顏率莫测高深。原来姬宇要他去结交一位楚国来的公子羋戎(註一)，然后藉羋戎的关係打入秦国朝廷，到咸阳去卧底。渗透到秦国那很合理，因为秦国将是周室一统天下最强劲的对手，理应尽早佈局。可是选上羋戎这条路子就很怪了，那羋戎的姊姊秦国的羋八子(註二)，在秦惠文王驾崩后就全然无望咸鱼翻身，连羋戎自己都去不了秦国，更别提拉拔谁在秦国当官了。 羋戎因为在楚国犯罪而避居东周国，与顏率结识而有点交情。以前羋八子受秦王宠爱时，还经常接济这个弟弟，但现在羋八子自身难保，羋戎也就失了经济支柱，日子愈来愈难过，欠了一屁股的债，连顏率也是他的债主呢！ 这两千金是让顏率去帮助羋戎还债，并且支援他继续过公子哥儿的舒服日子。这点顏率没有意见，既然大哥的金子多，那就照他的吩咐押宝在那个已没戏唱的傢伙身上吧！至不济自己的三十金也稳稳的收回了。 韩国国都新郑的相国府这天来了个小孩，由于这小孩穿着华丽，而且出手就是一鎰赏金，于是门閽就立即替他通报了。相国张开地(註三)见了名刺惊得几乎跌倒，穰邑姬广已经失踪三十年了，没想到他家还有人活着，甚至还跑来重提两百年前之约！ 张开地虽然主张尊王，不敢或忘祖宗遗训，但他毕竟身为韩国重臣，姬姓大哥若要来拉他去兴復周室，这与效忠韩国说不定会有衝突之处，或将令他为难。但无论如何都该与大哥见个面，瞭解一下他的意图再做打算。 张开地与姬宇深谈之后，也像白圭、顏率一样深深被姬宇所折服，五体投地。而且让他大感欣慰的是，姬宇要他做的事并不会损害韩国的利益。 姬宇辞别了张开地就赶赴郢都，他謁见楚王的大戏即将开演，那是绝对耽误不得的。 …… 当今天下虽然有个名义上的天下共主周天子，但没人拿周天子当回事，而且周天子的真实处境要比大家所知道的还要悽惨得多。 这位天子没有土地，没有人民，没有收入，也没有军队。他靠着族叔公西周公(註四)的接济过日子，好在这位族叔公天良未泯，每年的进贡让这位天子还养得起几个大臣，以及三十多个宫人僕役与二十名侍卫，维持住卑微可怜到极点的最后一点门面。 这种凄凉情况是从周考哲王开始的，这位周考哲王不知犯了什么糊涂，把原本已经很小的王畿封了一半给他的弟弟，是为西周国(註五)。这还没完，七十年后西周惠公的弟弟姬根吵着也要当周公，而赵国与韩国存心要让周天子闹笑话，竟然出兵给姬根撑腰。周天子无奈，就把仅馀的另一半王畿封给了姬根，是为东周国。从此之后周天子就寸土皆无，只能守着一个孤伶伶的王宫，巴望着靠诸侯的进贡过活，问题是这时已经没哪个诸侯来进贡了。 东周公可能是良心比别人多一点，成了天下唯一对天子进贡的诸侯。后来东周公的良心用完了，就把奉养天子的荣幸塞给了西周公。西周公总不能看着天子饿死，就硬着头皮接下，但也不忘在每年进贡时以缩减贡品来教育这位族姪孙节俭的美德。 话说这位可怜的天下共主名叫「姬延」，他手下硕果仅存的官员数一数还有六个人，其他朝廷编制的几百个官位则通通从缺。这几个官员大大小小杂芜的很，也不是姬延任命的，他们当这个官纯粹只因为他们祖宗八代都当这个官，他们只是继承了下来，这叫做“世卿世禄”。总而言之，这六个官员连摆摆样子都不够用，只不过是大周朝的最后残屑，刚好还存在而已。 司徒邵巾是这几个官员里头位阶最高；也是最年轻的，才二十出头。其他五名官员没啥公务，除吃饭外就种菜养鸡，或做点小生意补贴家用之类的。就只有这位邵司徒因为身为眾官之长，倒还有点事干，一方面宫里杂七杂八的庶务都得听他裁示，另一方面也负责在国家大政方针上为少年天子拿个主意…如果还有什么大政方针的话。 邵巾没有娶妻，但有个相好的女人，这女人是洛邑「璇珠阁」大酒楼的头牌歌妓，花名叫「舒蝶」。照说邵巾阮囊羞涩，是交不起这样身价的女朋友的。可是他相貌十分英俊，一表人才，惹得舒蝶姑娘爱上了他，甘愿倒贴，还不时为他添置些衣裳什么的。两人上旅馆幽会的花销，也是舒蝶姑娘买单。 邵巾不是没良心的人，他承诺若有朝一日发了财，就为舒蝶姑娘赎身，娶她为妻。邵巾即使再穷，好歹也是卿大夫的身分，愿意娶个风尘女子为妻，那算是相当有情有义了。 这天舒蝶姑娘在璇珠阁接待了洛邑白氏的大当家白礼。白大当家这回没有带他交际应酬的客人来，也没有要她表演歌舞，甚至还吩咐下人别待在厢房里，上菜的时候再进来就好。舒蝶知道白大当家的为人，不会是来对她毛手毛脚的，那又是来干啥的呢？难道他跑来花钱就只是让她陪着吃饭？ 不等舒蝶开口相问来意，白礼自己就说了，他道：「舒蝶姑娘，咱是来跟你谈一笔交易的。」。 …… 在楚国的朝廷上，羋煦高捧着随侯珠，后头跟着姬宇，双双向楚王熊槐(註六)跪拜。羋煦奏道：「罪女姬煦，叩请大王恩允献还随侯珠。」。 楚王说道：「随侯珠不是先太王赐给姬广的吗？怎么又拿回来了？」。 羋煦奏道：「先太王以宝珠褒彰先夫微功，而今先夫亡故，荣宠无所系焉，自当奉还朝廷，由有德明君处置。」。 楚王哈哈一笑，说道：「说得好！姑姑真是深明大义，坐下说话吧！嗯，左右取宝珠上来。」。 随侯珠被放上了王几，盒盖打开，露出闪闪光芒，让楚王看得心情大好。 羋煦趁机追击，奏道：「先夫当年一念之差，自致终身流放，追悔莫及，临终之际犹望能获朝廷宽恕。尚祈大王念先夫一片忠悃，宽贷其罪，使其能魂归故国，埋骨家乡。」。 楚王歪着头，问道：「昭睢(註七)，你怎么看？」。 昭睢答道：「姬广当年言语有失检点，原属轻罪，先王也未必会怎么罚他，只是他畏罪潜逃一事，倒比较严重点。不过他人都死了，就是有什么该罚之处也可以放下了，再说他流亡蛮荒三十载，吃尽苦头，也算受罚了。」。 楚王点点头，又问道：「子兰(註八)，那你说呢？」。 子兰答道：「父王饶不饶他，必自有道理，怎么都不会错的。只是若能宽大为怀不再追究的话，倒能让世人知晓父王体恤亡魂的仁爱之心，以及对老臣的念旧之情。」。 楚王点了点头，说道：「那好吧！姬广犯的事儿，寡人便不再追究。姑姑，你就把他带回家去，好生安葬。喔，谁知道姬家的產业现在怎么了？」。 这个屈原(註九)很清楚，因为他家与姬家是世交，一直在关心姬家的事，于是他奏道：「啟稟大王，姬家產业已充公，现由穰邑官府管辖使用。」。 楚王的心情那是真的很愉快，就说道：「嗯，叫他们发还吧！」。 羋煦拉着姬宇不断叩首，再三谢恩。 楚王注意到了姬宇洪亮的声音，就说道：「这是姬广的孙子吧？小娃儿，你叫什么名字呀？」。 姬宇朗声回答：「回稟我王，臣姬宇，上下四方之宇。」。 楚王见他小孩学大人模样，十分有趣，就逗他一句，问道：「你现在回家了，有何打算哪？」，他猜想这小孩大概会说要去哪儿玩之类的。 没想到姬宇却说：「回稟我王，臣将努力加餐饭，快快长大，好执干戈以卫大楚，建功立业，报效大王。」。 楚王听了大乐，说道：「好！好！那就回家多吃点饭，快点长大来帮寡人打仗。哈！哈！哈！」。 (註一)羋戎是秦宣太后羋月的亲弟弟，羋月主政期间他在秦国权势极大，先后被封为华阳君与新城君。 (註二)羋月，秦惠文王的嬪妃，位阶是八子，所以称为羋八子。后来其子嬴稷当上了秦王，她就被尊为宣太后，把持秦国朝政四十年。 (註三)张开地为韩国大臣，曾辅佐韩昭侯、韩宣惠王、韩襄王三代国君，是汉初开国名臣张良的祖父。 (註四)当时的西周君主应该是武公，名字及生卒年皆不详。 (註五)西周国是周朝的公爵封国，约当今河南省洛阳市。 (註六)熊槐，前328年?前299年间为楚王，死于前296年，諡楚怀王。 (註七)昭睢，当时楚国大臣，任工尹。 (註八)子兰，楚怀王的儿子，官至楚国令尹。 (註九)屈原当时任三閭大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