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 关于我杀了文王二三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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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屋彭城三天,已经看不见山了,到处都平平坦坦,马不疲乏,车也好走。就是外面的景色实在没什么新鲜的,无论是经过森林、河流还是农田,看上去都和上一片森林河流农田差不多。 邹放领几个人先快马跑去朝歌,周昌和邹荣骑马伴着薇薇的车,在后面慢慢走。周昌一开始还和邹荣搭几句话,越说越觉得话不投机,慢慢话也少下来。 这天晚上围着篝火,薇薇为了缓和气氛,特意挑起个话头:“邹大夫似乎是负责外交和情报的工作,去的地方不少吧?” 邹荣一被吹捧就得意忘形,这最让周昌看不上,他倨傲地回答:“比之闲人和妇女,鄙人也算游历广些。” 周昌翻了个白眼,薇薇继续问:“妾对纹阳地方的风俗不太明白。这里的人交欢不避内亲,应该是比较自由奔放的,可是床上的程序又很简洁,是这里特有的现象吗?” “与山右比较,整个商邑的风气都是这样。周人在床第琐事上特别用心,花样层出不穷,可是交欢对象又有很多限制,商民也觉得十分奇怪。” “果真是天下之大。”薇薇感慨。 周昌插嘴:“这就是有文化和没文化的区别。人们吃得饱,才有闲心琢磨床上那点事,于是满足于一夫一妻,家庭稳固。没文化的人,对什么都不用心,美人在怀都不知道怎么疼爱,只能靠换新人增加新鲜感。换来换去,群聚yin乱,每个人连自己爹是谁都不知道,爵位和土地的传承乱七八糟,每个家族都兴盛不了几年。” 邹荣已经揾怒,薇薇却先反驳他:“妾不以为然。周人精于男女之事,是因为周王征兵无度,全国青年多在当兵。田里无男、营中无女,阴阳紊乱,然后又建立大量妓院给士兵发泄。每一城中,妓女、老鸨、训练师、皮条客聚在一起,互相竞争,日夜研发床上功夫,才让周人的性事花样繁多。” 周昌听了很不舒服,便赖皮道:“那也算周王的德政了。夫人体验过各国的招式,觉得哪里的最上瘾呢?”说着他对薇薇伸出手,就要把她抱过来。 薇薇一巴掌打掉他的手:“反正不是你的,还是你们镐京那个男妓最让人难忘!” 邹荣不阴不阳地说:“小兄弟还是免不了要为周王说话,心和脚去了不同的地方,不别扭吗?” 周昌实在受不了邹荣不停地含沙射影,起身说:“夫人,我们去休息吧。” 邹荣冷冷看着两人手拉手要走,咬着牙说:“夫人每夜都和仆人同帐而眠啊?看来周人那套是让人上瘾。” 周昌气不打一处来,我和她什么关系,你有什么立场嫉妒?他对邹荣笑笑:“不怪夫人,是小弟怕冷,还怕黑,还怕蛇。得让夫人拍着唱歌,小弟才能睡得着。” “真讨厌!”薇薇捏了他一下。周昌疼得跳起来,也捏了她一下。两人打情骂俏不休,让邹荣眼红极了。 “小兄弟,”邹荣拿出一块银子,“你用这个,去附近村子里打二两酒喝,今晚别回来了,我和周夫人聊点重要的事。” 周昌哑然失笑,简直不知从何拒绝,只能摆摆手:“我们周人不这么玩。”说完,拉着薇薇就走。 薇薇不想得罪人,还回头找补:“公子,有事明天慢慢说,哈哈,旅途漫漫,说话的时间长着……” 周昌把薇薇拉进帐篷,一下子甩在铺盖上:“也不挑挑,什么男人都去陪笑!以前,连陪你聊天的弄臣都一表人材,这是个什么黄鼠狼?还敢惦记你!” 薇薇捂住他的嘴,小声说:“人在矮檐下,你能不能低调一点?等用不着他们的时候,你想怎么样都可以。” 周昌压着火,躺在薇薇身边,抱住她:“自从上次cao了你,你就肯陪我睡了,就怕货比货吧?” 黑暗让周昌看不到薇薇嫌弃的表情,她说:“你别太得意,出门在外又黑又冷,我用用你体温而已。” 周昌躺了一会儿,问:“怕黑吗?我给你唱个歌?” “你唱。”薇薇笑着说。 “薇薇好,薇薇乖,薇薇什么愿望都能实现……” 这是周昌临时编的歌,根本没调。薇薇摇摇他:“行了,我来唱吧。” “那你来。” 薇薇想了想,用夏音唱了一首哄小孩睡觉的歌。节奏舒缓,音调柔和,她的声音像柳条一样轻软,周昌立时就要睡着了。 “你唱歌怎么这么好听?我以前都不知道。”周昌迷迷糊糊地说。 “因为你总是让我唱那种歌,从没真的听我唱过……”薇薇也在睡梦中回答。 “唱得很好,回去以后,我赏你。”周昌说着就要睡着了。 薇薇冷冷笑了两声。 天刚蒙蒙亮,薇薇从周昌怀里脱身,拿着他的剑走出帐篷。看到外面围着一圈人,薇薇笑着问为首的邹荣:“就是现在吗?” “就是现在吧,在鄙人采邑中,这是最后一片树林了。走出这里不远,就是鄙人府上,请夫人过去坐坐。” “好,他就在里面。” 邹荣拿出一个龟壳,摇了一下,倒出六枚铜板。他看着这卦象皱了皱眉头,难以抉择。 薇薇推了他一下:“事在人为,已经打草惊蛇了。” 话音刚落,整个帐篷向天空掀起来,罩在一群人脸上。邹荣的人纷纷抽刀,把面前的帐篷划开。周昌早逃入丛林,只能看到他身后一路摇曳的树枝。 邹荣的人自动分成三队,从三个方向包抄。这是他们自己的地盘,地形熟得像自己家后院。十几个人费了点力气,还是把周昌抓回来。 周昌被绑住手脚,推进长方形的衣箱。地上早已挖了一个一人多深的大坑,是打算把衣箱推进去,活埋里面的人。 周昌被抓以后,看逃跑无望,就不再挣扎。他问邹荣:“除了贪图美色,你杀我还有别的原因吗?” “这个原因还不够吗?” “我这有五十两黄金,你要不要?” 邹荣看他不像能拿出这么多钱的人,便不说话。 周昌说:“我家人正在找我,你去跟他们要赎金,黄金、美玉、骏马、美女,随便你要。” 薇薇抢上前:“他家根本没钱,只是拖延时间。快做掉吧,等打进镐京,我与大夫分享周王秘宝,是实打实的金山银山。” 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于是周昌和薇薇竞相摆出价码吸引邹荣。邹荣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难以抉择,又掏出那个龟壳,摇起来。 周昌在这空隙看着薇薇:“擅伐天命,必受其凶。” 薇薇笑道:“你连个龟壳卜算的结果都无法左右,有什么天命?” “我死了,只剩你一个人,身边还跟着个宵小,你以为会发生什么?” “小光,你死了,再也不会有人抱着我唱歌了,”薇薇说,“那你也要死。人活一世,又不是只为了床上温存、听人唱歌。能杀了你,这功绩已经让我活得值了。” 邹荣看过卜卦结果,斩钉截铁地说:“埋了他。” “周法规定,如在国外见周人为奴,为其赎身,事后可去朝廷领回赎金,并赏银十两。”周昌还不放弃,“你派个人跟我过山,立时就有二十两入手,还有我家的谢礼!我家有田产,瘦死的骆驼……” “埋了他。”邹荣又说了一遍,衣箱盖子合上,几个大汉就要把箱子推进坑里。 “慢着!”薇薇突然说。 她走上去打开衣箱。看到是她,周昌惊讶了一下,随即笑道:“你还是舍不得我?” 薇薇走到他身后,解下衣带:“就连你也知道,周人不能为奴!还有赏金!还挺大方……” 她把衣带缠在周昌脖子上,绕了一圈,用力往后拉去。 邹荣见状想阻止。他原本打算,先骗过薇薇,和她上了床,待会儿再把周昌挖出来,让人去他家要赎金。但薇薇一脸杀气,一副千夫莫当的气势,非要杀了周昌不可。这气势让邹荣不敢开口,只好摸摸鼻子在一旁等着。 薇薇把衣带背在肩上,回过头去拉。周昌挣扎起来,被捆住的双脚一起蹬,把衣箱蹬得咚咚响。过了半响,他安静下来,薇薇这才放开衣带。 薇薇都没有注意到自己流下眼泪。合上衣箱时,泪水滴到他苍白的脸上。文王死了,他的棺材竟然只是一只旧衣箱。 如果周昌能听到泥土落在他头上的声音,他也能听到薇薇在唱歌。 那是夏人哄小孩睡觉的曲调。曾经给薇薇唱过这首歌的人,现在都在地下了,在那里等着文王。 薇薇亲手把文王送下去,交给他们。薇薇想,在这彪炳千秋的功业面前,失去了这世上最后一个爱我的人,又算得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