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八.江南(上)
七十八.江南(上)
“姜相,抱歉,让您久等了。”好不容易安抚好夫郎的太女殿下姗姗来迟,见壶中茶水已无雾气,眼前人孤身坐在偏殿中,虽执着茶杯却并未饮用,垂首沉思,明显等候多时,她略带歉意地向他作揖,“这些下人太不长眼睛了……招待不周,姜相见谅。” 姜醉离骤然回神,杯中茶水惊动,险些洒落。 “当心。”萧知遥扶住他的手,稳住那杯茶水,“您这是在想什么呢,如此出神?” “……一些族中琐事罢了,臣失礼了。” 少女的指尖还残余着温度,她换了一身衣物,抬手间露出纤细的手腕,隐约可见未消的浅色红痕,像无声的提醒,让他想起刚刚撞见的情事。 他年少之时继家主位,在满城风雨中撑起偌大的世家。后来承蒙圣恩官拜宰相,为大深和姜氏鞠躬尽瘁,虽位高权重,却也因此从未有过儿女情长,便是述职日行礼,刑官也不敢对他有什么僭越之举。对于那些闺中之事,他虽有所耳闻,但从未真正见过,如今骤然撞见他视为亲女的孩子与她的夫郎行鱼水之欢,他自己亦被情香所累,险些……若非事态紧急,今日他断不会再留在东宫。 “姜相?”见他再次出神,萧知遥颇为疑惑地在他眼前晃了晃手,“您脸色怎么不太好,可是觉得殿中闷热?孤唤人来通风。” 姜醉离耳尖还有些发烫,他勉强扯出一个笑:“臣无事,不必麻烦……臣未递拜贴贸然来访,扰了您的要事,还请您恕罪。” “呃,也不是什么要紧事,只是正好……有点忙。”萧知遥有点尴尬地摸了摸头,总不能说自己是在白日宣yin才晾了他那么久,干脆地略过这个话题,“不提这些了。您此次来找孤所为何事?” 自她成了储君后,与姜相往来愈发密切,反正相府离皇城不远,她干脆派人在东宫和相府间挖了条密道,方便见面,也免得与他频繁相见落人口舌。这次姜醉离没走密道,得知她暂时不便见客后既没离开也没让云一味来通传,反倒一直在这等她,难不成发生了什么她还不知道的大事? “是关于龙脉的事。”提到正事,姜醉离正襟危坐,神情严肃了许多,“当然,也与您迟迟无法突破的第九重有关。” 萧知遥眼睛一亮:“您找到原因了?” 去年她受命前往潮州镇压叛乱,途中却遭到厄之府死士的截杀,她正是在那一战中突破至八阶,此后一年她亦未曾懈怠修炼,如今境界已经彻底稳固,然而始终摸不到羲和赋第九重的门槛。纵然以她的年纪而言,在内功和剑道上能有现在的成就,已是天纵奇才,她自己也知道欲速则不达,修行最忌讳急躁,但摸不着是一回事,看都看不到就是另一回事了,就算她再明事理也多少会有点郁闷的。 羲和赋与寻常功法不同,精妙复杂,修炼方法却也简单粗暴,唯在一个“破”字,而这第九重,即便在萧氏族中的记载,也只有太祖和炎帝这堪堪两人达到过而已。至于再往上的第十重,就更是虚无缥缈,几乎已经等同于传说中的仙法,典籍上对突破的描述都直接用上飞升了,在这仙人陨落凡人当道的世道,注定无人能触及。 此前她和姜醉离提过一嘴修炼遇到瓶颈之事,本来只是随口发发牢sao,没想到他竟然记在了心上。 姜醉离点头道:“嗯,太祖所创造的这门功法……比较特殊,您想要再有突破,必须有一样东西的辅助。” 萧知遥皱眉:“要依靠外物?” “呵呵,那可不是普通的外物……那是羲和赋的钥匙,也是突破第九重的必要条件,只有得到它的认可,才算真正掌握了这门功法。” “可即便是原典上也并未提及……”由创始者亲手编纂的秘籍原典上往往会残留其精神与意志,能让修行者更好的参悟真意,有些剑诀甚至只有领悟了创始者的剑意才能入门,而羲和赋的原典就供奉在皇宫之中,供皇嗣们修习,萧知遥记得很清楚,上面从来没提过什么钥匙,对第九重的记载也不过寥寥数句。 她思索着,抓到了关键点:“那东西,是和龙脉有关?” “正是。”见她领悟,姜醉离欣慰颔首,“具体的便是皇室的机密,臣亦不知,须由您亲自去见证。” “这……”萧知遥有些为难,“此物在何处?您也知道,母皇近来精神大不如从前,火炼侯为此都留在了京城,白日几乎寸步不离,如今朝中大小事务大多都送进了东宫,孤怕是无法长时间离京了……” 姜醉离与她对视,郑重地道:“不,您必须去。这是陛下的旨意,事关龙脉,系着大深国运,只能由您来完成。” “此物被藏于江南,臣会陪您同去。” “江南?那么远?母皇还说必须我去?”萧知遥一愣,“您也要一起去?这怎么行,连您都走了,朝中的事……” 姜醉离打断她道:“朝中的事自有人去cao心。墨公和鹿歇皆在京中,前朝后宫由她们把持,六部也有沈公和裴公坐镇,更何况火炼侯也在呢,她不会让陛下胡来的,您不必太过忧心。江南途经姜氏的封地,陛下是担心您走弯路,所以才让臣随行助您。” “到底是什么东西,让母皇如此重视……而且龙脉不是在宴圣山宗祠之下吗,又是怎么同江南扯上关系的?”燕上京地处中原腹地,即便走水路下江南,这一来一回只怕得去掉一月,若只她一人也就罢了,让她与姜相同时离京,她如何能放心? 面对她的疑问,姜醉离解释道:“陛下既然已经告诉了您龙脉所在,想来您也已经知道了世家与皇室的关系。墨氏先祖墨真,那位蛟仙,他以身化作龙脉护佑大深至今,但他从未信任过任何一个世家,唯有花氏的先祖万花大灵君,作为最纯净的花之灵,才能得其几分信任。所以他把一件关键之物交给了大灵君保管,也就是陛下想要您去寻的那把『钥匙』。陛下让臣将这些转述于您,至于更详细的,她说等您找到,自会知晓。” 什么玩意,整的神神叨叨的……不过……萧知遥神色一凝:“给了花氏的大灵君,那岂不是说,得去如梦郡?” “是,此物就在花氏的『梦乡』之中。” 萧知遥:“……” 好烦啊,真不能换人吗? 要说十一世家里她最讨厌和哪一家接触,毫无疑问就是花氏。那一帮男人,一个个看起来柔柔弱弱的,一碰就碎,实际上全身上下八百个心眼。尤其是花氏家主花流清,她听见那男人说话就浑身不得劲,何况那男人还跟花流雀势如水火,就算为了友人,她也不想和他过多接触。 萧知遥叹气:“看来此行还真需要姜相,孤实在……不太擅长和花氏的人打交道。” 姜醉离闻言挡唇轻笑:“都说花氏男儿个个沉鱼落雁之姿,世家大族的贵女皆想娶花氏的郎君为夫,连她们家的奴隶的规矩都学的比别家的更规范,怎么到了殿下这,反而对花氏避而不及了?” “美人固然好,可惜孤无福消受。”萧知遥耸了耸肩,“对了,咱们何时出发?” 姜醉离道:“就在最近两日。梦乡本不比寻常之地,那东西又被藏在最深处,据说每年只有『花皇』盛开之时才会开放,若是错过就要再等一年了。” …… 与姜醉离分别后,萧知遥又去了一趟昭心殿,倒不是她不信任他,只是兹事体大,她要离京肯定要先面圣请辞,得到许可了才能走,她手上一些事宜也要和鹿歇交接,还有凤后那她也得去知会一声,不然等她回来,她爹还不知道要怎么跟她闹呢。 除此之外,姜醉离当时说得太过笼统,她还是有点摸不着头脑,比如那东西和龙脉究竟有什么关系,为什么突然要取出来,又对她的功法有什么帮助,她都全然不知。这样一知半解的前往江南,她多少有些不安。 然而女皇给她的答复也差不多,只说到了梦乡她自然会明白。 这次要与姜醉离同行江南,耗时太长,没法秘密行事,太女和姜相同时消失肯定瞒不过朝臣,所以女皇下了旨意,明面上是她命她们两人微服私访东领三州,由墨公暂时代行相职统御百官。 出行的车驾随侍皆由相府安排,萧知遥只带上了宿殃和长鸢,等到她们约定的时日,萧知遥早早便在东宫后门等候。 毕竟是打着微服私访的名号,一切从简,姜醉离也只带了他的贴身小侍与几个侍卫,马车却来了两辆,靠后的那辆明显华贵了许多,怎么看怎么高调,不像是姜氏的风格。 两辆车?她们要搞这么生疏吗?萧知遥疑惑地迎上去,见姜醉离掀帘,她上前扶他下车,眼睛却一直向后瞄:“姜相,后面那辆是给孤准备的吗?” 她话音刚落,就听见后面那辆华贵的马车里传来奇怪的响动。 “妻主,太女殿下来了、嗯……您别、求您……” “来就来了,那又怎样,闭嘴。” 萧知遥:“?” 她看看马车和周围那些低着头不敢出气的侍卫,又看了看面色无奈、耳尖有点泛红的姜相大人。 微服私访还有人拖家带口? 不对,她跟姜醉离去“微服私访”,这人跟着干什么? 她走到第二辆马车前,拍了拍车厢:“别玩了,下来。” “哎呀别急,我穿个衣服!”里头的人扔下这么一句,良久才探出头来。 竟是花流雀。 花氏金尊玉贵的大小姐跳下车,头发还散着,明显是没来得及梳,笑嘻嘻地跟萧知遥打招呼:“阿遥,你好慢哦,我们等你好久啦。” 萧知遥深吸了口气:“……不是,你为什么也在这?” “我?你说我啊?”花流雀指了指自己,像听到了什么很不可思议的话,“拜托,阿遥,你要去的是我家哎?我再怎么说也是下任花主吧,你们要去梦乡,没我给你开门,你咋进去啊?” 花氏的大灵君是诞生于梦中的牡丹妖灵,纯净无瑕,眠于梦乡深处。故而梦乡是花氏禁地,任何男子都不允许靠近,嫡系女子则全部居住在梦山浅层中,也只有她们才能开启进入梦乡的结界,就连她们的夫侍都只能住在外山行宫,侍寝都是在小姐们各自专门的寝居,按照规矩服侍完便必须离开,不能过夜。 好、好有道理。萧知遥想起来这个,干笑了一声。 谁让这家伙一点都不靠谱,成天吊儿郎当的,她真快忘了她也是一族少主了。不过姜相也真是的,喊了守莺一起也不告诉她。 “既然人到齐了,咱们便出发吧。”姜醉离适时过来。 “等等啊。”花流雀说着又踩着跪地的奴侍上了车,半个身子探进车厢里,“别磨叽了,赶紧滚出来,两位大人都等着你呢,再丢人小心本小姐打断你的腿。” 里面的男人畏畏缩缩地出来,正是她那大块头夫奴,他红着眼睛,脸也肿着,姿势别扭地下了车,又忍着痛将在车上向自己伸手的妻主抱下来,听她的吩咐一瘸一拐地往前走。 萧知遥和姜醉离本来都准备上第一辆马车了,看见花流雀也跟着过来,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你过来干什么?” “跟你们坐一辆车呀。去微服私访嘛,弄两辆车多显眼。”花流雀依旧笑嘻嘻的,指使花绯让他抱自己上车,“不然你们孤女寡男共处一室,多不好,我怕你们尴尬呢。” 萧知遥:“……” 姜醉离:“……” 两人同时尴尬地别开头。 本来还没觉得有什么,被她这么一说怎么就…… 花绯身上情色的痕迹让姜醉离不可避免地又想起了先前在长乐殿外窥到的情事,他记得沈家那小子当时也是红肿着脸,跪伏在遥遥身下,哭泣着承受撞击与责打。 小郎君妩媚的喘息声和少女的调笑环绕在耳边迟迟无法散去,姜醉离头一次这么恨自己的耳聪目明。 现在的小姑娘一个个的真是,他好歹也是她们的长辈…… 姜醉离闭了闭眼,宽大衣袖下的指尖合拢刺入手心,勉强将涌起的气血压下,垂下的发丝盖住了发红的耳尖。 “……时候不早了,殿下,花小姐,还是快些出发吧。”他生怕被这两个孩子看出端倪,先她们一步上了马车,落荒而逃。